Sunday, December 30, 2012

中央指揮官

過去40年,馬拉松世界記錄由2小時8分,提升到2小時3分,進步算是緩慢。雖然現時世界記錄距離2小時,只有3分鐘,體育專家大都認為2小時是馬拉松的極限,因為跑手的體能受多種限制。

添勞斯 (Tim Noakes) 是醫生,也是跑手,多年來致力研究長跑與身體之間的關係,他認為2小時是馬拉松極限的原因,跟體能限制無關,頂尖跑手衝不破2小時,是跑手的腦袋在作怪。跑手接受了2小時是馬拉松極限,因此,腦袋不容許跑手衝破2小時。添勞斯的理論叫Central Governor Theory,腦袋是中央指揮官,指揮跑手怎跑。這理論具爭議,科學家認為添勞斯的理論,證據不足,不能以科學證實腦袋和身體之間的關係。

長跑跑手遇到體能極限,重點是會感到疲倦,這一點主流科學家和添勞斯也同意,分歧出自疲倦的來源。主流科學家認為疲倦來自長期勞動,耗減能源,包括氧份和碳水化合物,因而產生乳酸。主流科學家研究長跑,是以不同方法研究耗減能源。添勞斯不同意這理論,假如跑手不停耗減能源,比賽末段跑手應該愈跑愈慢,但不少跑手在比賽末段,能重拾全新能源,以高速衝線。

添勞斯理論有點道理,不論是跑馬拉松或10K,比賽末段都感到疲倦,不過知道終點在望,又好像找到新發現的能源,昂首衝線。假如能源一直在耗減,怎解釋衝線前的衝力?添勞斯的中央指揮官理論,認定腦袋才是長跑的決定性因素,跑手感疲倦,是因為腦袋告訴跑手,再跑下去,可能有危險。

腦袋指揮一切,而腦袋作風保守,處處保護身體,疲倦就是腦袋告訴身體要慢下來的訊號,因為腦袋不想跑手筋疲力盡。即是說,筋疲力盡之前,腦袋以疲倦來影響身體,不容許身體用盡能源。跑手見到終點,腦袋也會放鬆,把剩下來的儲備能源也拿出來,加速衝線。長跑中,其實腦袋一直在計數,根據身體狀態,計算餘下路程,跑得快過身體能負荷,腦袋發出疲倦訊號,這一切都是在跑手不為意中進行。

人類經過進化,不過腦袋本能依然是求生,因此腦袋處處保護身體,不讓身體接觸危險。假如中央指揮官理論成立,長跑的障礙不是身體,而是腦袋;腦袋容許身體相信甚麼,決定比賽成績。添勞斯認為腦袋把冠軍和其他名次跑手分隔開,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賽,在比賽末段,其他跑手接受由腦袋發出來的疲倦訊號,不硬推身體,而冠軍拒絕接受疲倦。冠軍找到方法跟腦袋拗頸,影響腦袋運作。

十二月和一月,我進入長跑季節,為明年初的馬拉松賽事備戰。這段時間我和精B隊友常去西貢北潭涌水塘練跑,最攞命是來回跑兩圈。跑到反彈點,直跑下去停車場的誘惑大至難以形容,我肯定自己一個人跑的話,我的腦袋不堪一擊。反彈?無可能。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 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December 22, 2012

馬拉松取消之後

紐約馬拉松創辦42年,從未間斷,即使911襲擊,也不能動搖紐約人對這盛會的支持。這不是普通運動比賽,紐約人視之為紐約的光榮。11月颱風桑迪重創紐約,造成嚴重損傷,市長彭博最初堅持賽事會照常舉行,但最後一刻卻作出取消決定,引來激烈爭論。爭論過了一段時間,值得重溫取消馬拉松的決定。

遇到天災,應否繼續舉行一早安排好的大型活動,正反兩邊旗鼓相當。正方的態度是,天災奪去財產,但不可奪去市民的自信,在天災過後,照常舉行活動,正好起了團結的象徵,給世界看,城市士氣沒被天災擊倒,市民已振奮地開始重建。反方指救災工作仍在進行,此時消耗人力物力去玩樂,不單是錯配資源,更加是對死傷者家庭不尊敬。

紐約馬拉松是全球最大型馬拉松賽事之一,5萬名選手參加,沿途觀眾逾2百萬人。桑迪過後,主辦單位高調宣布賽事會照常舉行,並得到彭博市長支持。這時候當然出現强烈反對聲音,特別是賽事會去到一些受風災影響最大的地區,救災工作仍如火如荼。主辦單位和市長認為,馬拉松是向全球展示紐約堅忍精神的好機會。

可是,反對聲是太大了,比賽前不足48小時,主辦單位宣布取消賽事。來自海外和其他州份參賽者不少已抵達紐約,收到取消的消息,無癮至極。從本欄長寫長有可見,跑步者除了跑得,也Talk得,一場大辯論開始。

首先,講錢。紐約馬拉松報名費有不同級別,平均250美元 (最貴是350美元),主辦單位一向有明確「不回水」政策。取消後,主辦單位立即表明不回水,並拒絕容許今年參加者把報名費用於明年賽事,只承諾今年參加者肯定可參加明年賽事。紐約馬拉松是一盤大生意,主辦單位不能接受零收入。可想而知,參賽者又無得跑,又無得回水,不滿情緒高漲至沸點。

這事件無得收科,主辦單位和市長被鬧至體無完膚。然後一班「危機管理專家」走出來,指處理手法太差勁,主辦單位低估了反對聲音,不應一早宣布照常舉行,天災過後,主辦單位需要時間審視形勢,公眾會理解,主辦單位太早表態,把自己困死。至於市長,刻薄的紐約報章指,他是工程師 (彭博大學就讀工程),不是政治家。

這件事對我有甚麼教訓?答案是無教訓。跑步者不想牽涉入主辦單位的難處,心態是,難處人人有,跑步者為馬拉松付出的,大至別人沒法想像,跑步者沒怨天尤人,因為是自己選擇。主辦單位選擇舉行馬拉松,不管是為錢或為宣傳城市,應具備相應的應變能力。總之主辦單位和跑步者各自做好本份,唔好講咁多嘢。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December 15, 2012

永不放棄

「我對腳痛至入心入肺,身體告訴我,不可能再跑,還有5K路程,我告訴自己一百次,一千次,沒可能完成,但我的意志拒絕放棄,跑多一步吧,能跑多一步我知道還有希望。做人不是關於外在,最重要是我有多少在裡面,只要還有一絲鬥志,我不會放棄。」以上這類勵志文字你看過很多次,每次都有點共鳴,甚至有代入感,提醒自己不要輕易放棄。

我看很多關於運動員的書,這些書大部分是講述運動員的毅力,怎樣在艱難中不放棄,容易放棄的運動員根本不會成功,也不可能出書。我看這些勵志書的出發點,不是希望影響自己,從別人經驗改變自己,加強毅力,學習不要放棄;我看,是因為我喜歡感受運動員成長歷程,假如我從這些經歷中有所得着,令我變為一個更好的人,當然是好事,但看完對我沒影響,也無所謂,我就是享受看書的過程。

我想感受運動員成長歷程,是從讀者角度,我未必想從運動員角度去感受。這位仁兄做到,不代表我做到,最重要是不代表我想做到。

讀者看書的代入感是有選擇性,看的時候代入運動員角色,感受不放棄的堅忍,在不可能情況下達到目標,這感覺的決定權屬於讀者,可能是一時之快,可能歷久常新,我喜歡這種選擇性代入關係。

我做不到或不想做到,是因為……太多原因了,我懶、我怕痛、我忙,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向別人解釋。其實答案可能很簡單,我係我,佢係佢,我不想強迫自己做到另一個人做到的事。

能夠出書的頂級運動員都有一些特別之處,不少有不快樂的童年(我未做過統計,但為數不少),例如很多男運動員跟父親的關係疏離,這些經歷不可能在別人身上複製;也有不少運動員天生麗質,體格上與眾不同,不是毎個人都能從後天訓練出來。能否成為頂級運動員,很多時不是一個人決定,想做就可以做到。

我看勵志故事,不會被感動,只會感受到感動,兩者之間有分別,前者有強烈代入感,希望自己能模仿,後者的感受隨着讀完這本書過去,過後剩下回憶。我有自己的實際情況,頂級運動員在困難中做出難以置信成績,對於我這類讀者,他們這種滿足感,我只能想像。想深一層,看書不就是一個想像的歷程嗎?想像不是已經足夠嗎?

我愛看關於運動員的書,是因為我喜歡了解人性,運動員的人性代表排除萬難,永不放棄,這種光輝是特別的,不是每個人能做到,但做到的滿足感大至難以形容。我樂意從文字中感受到這生命的奇蹟,即使是一剎那的代入,也令人難忘,對我來說,夠了。讀完後,我可回到自己的現實世界。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December 08, 2012

一步也太遠

過去20年,公認耐力長跑界最出色跑手是美國人朱域 (Scott Jurek),他贏盡所有殊榮,被視為致力推動運動的大使。在《Born to Run》這本暢銷書,他以配角身分搶盡風頭,讀者見到他浪漫和良善的一面。朱域一直沒出書,直至今年出版《Eat and Run》。看過後,我明白朱域一直不出書的原因,他對自己要求很高,要確保言之有物,才肯動筆。這本書是自傳、跑步指南、食譜三合一,非常好睇。朱域是Vegan即奶類食品也不吃的素食者,他堅信食物對運動員體能有重大影響。

這本書有很多值得推介的章節,今日我想講書中一個難忘故事。朱域最為人推崇的成就,是連續7年贏得Western States 100 (100英里等於160公里) 冠軍,一項公認為難度最高的耐力長跑賽。2006年,朱域不打算參加,他的朋友摩利臣 (Brian Morrison) 問朱域是否願意擔任他的Pacer,朱域答應。摩利臣在比賽後段帶出,比第二名快出十多分鐘。在比賽最後階段,摩利臣仍精神奕奕,多個朋友陪他跑最後一段路,他們一路跑,一路歡呼。

比賽衝線前,賽道是繞運動場一圈,摩利臣踏入運動場後,開始腳步浮浮,失去平衡,語無倫次,然後跌倒。還有幾百公尺便到終點,摩利臣倒地不起。朱域和朋友不停為他打氣:「起身啦,見到終點!」摩利臣起不到身,朱域和朋友幫他起身,但他一步也行不到,朱域和朋友知道事態不妙,扶他過終點,然後送他到醫院。摩利臣被大會取消資格,第二名跑手十幾分鐘後過終點,成為冠軍。朱域後悔幫摩利臣完成比賽,但他指自己所做的是自然反應,他是想幫朋友,而且他也是Pacer,想朋友贏取比賽。跑了160公里,只差幾百公尺,就是不能完成比賽。

身體再強  也敵不過腦袋

醫學解釋是摩利臣透支過度,發生這情況,跟比賽前段、後段或最後幾百公尺無關。所有跑手都知道醫學解釋太片面,有更深奧的事情在發生,而這些事情發生在摩利臣的腦袋。有經驗跑手一聽到摩利臣的悲劇,立刻下判斷:摩利臣見到終點,腦袋告訴身體「到終點了,可收隊休息」。不幸地,摩利臣的腦袋早了幾百公尺,以為比賽已完結,身體接到指示,因為太疲倦,閂掣後身體崩潰至倒地不起。摩利臣雙腳強至可在160公里贏盡所有跑手,但怎強也強不過腦袋,差幾步就是幾步,閂掣後這幾步遠至天涯海角。

所有長跑者都知道,長跑不完全是科學,有其他難以形容的因素在發功。科學講求客觀,大部分事情都可量度,但科學怎解釋到摩利臣雙腳,可以全場最快時間跑過160公里,但最後幾步連步行的力也欠奉?這是心理作祟,長跑比賽中,長跑者腦袋不停在計數,計算剩下有多少路程,根據過往操練和身體狀態,指揮身體以甚麼速度前進。跑得太快,腦袋自然會產生疲倦訊號,指揮身體去慢下來。長跑是腦袋和身體之間的協調,當摩利臣見到終點,他的腦袋以為比賽已結束,下了決定後,一步也太遠。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November 24, 2012

向誰交待

馬拉松、毅行者或其他耐力比賽的後半段,可能是前段太快,也可能是操練不足,體力開始不繼,長跑者雖有堅強毅力,但身體明顯不能支持下去,放棄似是遲早問題。這時候長跑者會跟一個人進行討價還價,而這個人就是自己。討價還價過程如下:

 
長跑者:「以這狀態完成了賽程大半,總算有交待吧。」

自己:「差少少也放棄,你是有頭無尾的弱者。」

長跑者:「參加比賽是求開心,不是搵條命搏呀。」

自己:「你就是藉口多多,死剩把口。」

長跑者:「我不需向你證明甚麼。」

自己:「你可以嘅,你仍有貨,頂住呀。」

跟自己討價還價,其實是關於一個問題:你怕令誰人失望?在終點等你的老婆仔女?一同參加比賽的跑友?酒吧的豬朋狗友?對我而言,是廣大讀者?

討價還價過程可以非常激烈,假如這是真人爭拗,雙方一定面紅耳赤,甚至出現肢體碰撞。自己做的事情導致別人失望,是大是大非問題。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身邊有親人、朋友、隊友、教練,我們跟這些人之間存在期望和責任。我們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只需向自己交待,實情複雜得多。

反轉來說,「怕令別人失望」是一道很大的力量,訪問頂級運動員,在筋疲力盡時,是甚麼推動他們多做一次或多跑一公里,答案很可能不是關於自己,更不是國家,而是不想令教練和隊友失望。對,運動員的推動力不是來自奪標或創記錄的光榮,而是不想在自己最關心的人之前,面對失敗的羞恥。

我們口口聲聲說自己不須向別人交待,參加運動是為了自己,請想清楚,為了自己?我們的自信有幾多是來自對自己的看法?問題是,衡量好壞需要一把尺,而這把尺是從現實生活中累積出來。現實生活中有很多人,有我們關心的人,有閒雜人,這些人加起來的意見,製造出這把尺。

或者世上有些強人,懂得時時刻刻推動自己,我承認我是普通人,我在意別人怎看我,怕令別人失望。我肯定,這些所謂「別人」,大都口是心非,當別人說:「你盡了力便代表勝利」,別人心裏其實在說:「龍頭蛇尾,正廢柴。」

對於很多人,避開羞恥比爭取光榮更重要,因為羞恥的痛楚比光榮的快樂更強烈。早前我參加北海道馬拉松,被大會巴士追趕,我清楚記得,當時腦海中想着的,不是甚麼堅忍精神,而是想到我怎向這個欄的讀者交待。我寫這個欄,是我參加比賽最具威力的一道推動力。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Tuesday, November 20, 2012

兩位陳先生



五個人一齊衝線,看眼神,那一個最有火?

本年度毅行者結束了,「毅行出哲學」來一個特別版,今年我的毅行故事是關於三件事:快樂毅行、義勇軍協會的陳先生和毅行教室。


一、快樂毅行
7
點未夠,我已抵達北潭涌停車場,除了霸位泊車,最主要是我想享受起步前的兩小時。全年365日,有一日我預先知道我會很開心,好像新郎哥周圍招呼客人和影相,這是我的派對。

今年前段天氣適合毅行,陰天無太陽無雨,溫度不算高,精B依照賽前計劃,留前鬥後,感覺不錯。不過完成第一和第二段後,望下個錶,發現完成時間比預定的慢了15分鐘。已知不妙,在這理想的外來環境,做不出好時間,不過也無所謂,快樂毅行就是調整自己心情,配合現實環境和心態,今年毅行者我們就是在賽事中不停調節。

CP6
是去年傷心地,在這裏剪帶,負責這個檢查站的廉政公署,有人認得我,記得我去年在這裏幫襯了一段長時間。我們離開CP6時,我向工作人員道別,驕傲地高舉右手:「我冇剪帶!」

B最後以22小時25分在大棠衝線,時間比原定的慢了兩個多小時,感覺算是不錯,做到快樂毅行者的目的。賽後醒覺20小時也不是容易,以我們今年的操練,賽前定下20小時目標,可能是過份進取,幸好我們沒強求,懂得在過程中調節。

小男孩最開心,父母批准整晚通山玩,第二朝他在大棠終點最後一段路等我們,跟我們手拖手衝線。他長大後會否參加毅行者,我留給他決定,但他會記得有一年他跟爸爸和幾個Uncle一齊衝過終點。

經過我把口,毅行者怎會平淡?今年我們有不平凡經歷,有似曾相識感覺,我一路行上第8段,一路想:「唔係啩,又嚟?」


二、義勇軍協會的陳先生
2000
年,我第一次參加毅行者,比賽開始便下大雨,市區溫度約14度。我離開銳礦坳上第8段後不久,樂施會破天荒腰斬賽事。即是說,我們是最後一批上第8段的參賽者。下雨,猛風,低氣溫,對於毅行初哥是不容易應付。由四方山走下平路,上大帽山石屎路交界處,有一個涼亭。這裏汽車不准駛入,竟然有人在這裏,這一年有人給了我一杯熱水,這畢生難忘經歷收錄在2007年拙作《毅行者》。

今年天氣不算涼,市區溫度約21度,入夜後也不覺得涼,在九龍水塘家人問我們,可能會落雨,是否需要風褸,我們覺得無需要,以涼極有限為理由。隊友未試過,情有可原,我經歷過大帽山天氣突變的危險,無得抵賴。

8段一路上,一路下大雨,氣溫一路跌,雨加霧加寒風,我們明白到舉步為艱是什麼。上落四方山是最危險的時候,我們發現身體出現低溫跡象,落山速度慢至不時停頓,因為能見度只有三兩呎,我們根本找不到條路。花了很大力氣才落到四方山,我又見到個涼亭。

涼亭四邊圍了帆布,像一間小屋,走入去感受到雪中送炭的溫暖。裏面有兩個人,冷靜地向我們解釋,你們這樣身世,上不到大帽山,他們給我們套上黑色垃圾膠袋,然後遞上一杯熱水。在絕望時,竟有人出現在不可能有人出現的地方,伸出援手。臨走前,我們問,怎稱呼兩位,他們說:「我哋係義勇軍協會,我姓陳。」

義勇軍協會和樂施毅行者之間有不可分割的關係。2007年我寫《毅行者》這本書,樂施毅行者負責人黃玉閒(Brenda)對我說,樂施會自香港回歸,從英軍接手舉辦毅行者,沒有義勇軍全力支援,樂施會沒可能接手。早年所有Check Point都是由義勇軍協會負責。這幾年義勇軍協會人數減少,加上樂施會希望引入跟其他政府部門合作,毅行者才變成由多個團體和政府部門參與的活動。大帽山第8站是有可能出現危險的地方,過了這麼多年,我慶幸仍是由義勇軍協會負責。

義勇軍即是香港志願軍,1995年解散,解散當年人數逾七百人,解散後組成義勇軍協會,以其他方式服務市民。5年前,我在書中形容義勇軍協會為「一個沒有新會員的舊生會」。要認識義勇軍協會,先要了解義勇軍是怎樣一類人:「參加義勇軍不會是貪玩,即使是業餘兵,訓練過程一樣是很辛苦。義勇軍必定擁有使命感,因為付出很多,但實質回報有限,須認同服務市民這使命。義勇軍一定喜愛野外生活,因為訓練和工作大部分在戶外進行。」想深一層,義勇軍和毅行者有不少相似之處。

12
年後,我在同一個地方,從義勇軍協會接過一杯熱水,我想再說一聲多謝。沒有這個黑色垃圾膠袋,精B上不了大帽山。加多一句,這個垃圾膠袋不是普通垃圾膠袋,質地實淨,可抵受猛風。軍人做事零舍有分寸,叫我去做,隨時買了二等貨色,幫倒忙。
寫《毅行者》時認識不少義勇軍協會會員,參加過他們的活動,其中訪問A連指揮官楊國義和已過身A連上尉鄔世鏘。今年在CP8我嘗試找楊先生,但找不到,在此向Michael問好。


三、毅行教室
星期六晚,出席毅行教室慶功宴。毅行教室是由「毅行者先生」KK陳國強創辦的民間團體,顧名思義,是教導毅行者的訓練班。陳國強教的,除了技術,還有他對毅行者的尊重和愛護。幾年前成立時,我也有出席過早期活動,這幾年毅行教室規模愈搞愈大,星期六晚共有15席!

過去十多年,沒有人比陳國強為毅行者付出更多。毅行者遇上陳國強,是一種福氣。每一種運動都需要英雄人物,而毅行者的英雄,只得一個,是陳國強。陳國強以毅行教室形式,推廣毅行者活動,宣揚毅行者意義,由他教導的學子學孫延續毅行者精神,我認為香港政府應頒一個奬給陳國強。

我的2012年毅行者在歡樂氣氛中結束,明年再見。對,有明年。



2012年毅行者,KK陳國强 (中間舉起右拳振臂一呼,四千人隨他走上毅行路。


沒有這個黑色垃圾膠袋,精B不能完成第8段。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unday, November 18, 2012

快樂毅行

毅行者隊伍今早發出,圖為Salomon France團隊(毅行者facebook

今日上午9時,我和幾千人在西貢北潭涌,參加一年一度的毅行者。一年前我白紙黑字、斬釘截鐵話唔再玩,今年我如常滿臉笑容、挺起胸膛在起點,尤如婚宴的新娘哥,滿場飛的招呼客人。你咪話唔服我。

怎樣可以這麼厚臉皮?答案是,我找到毅行者的真諦。乜話,「又」找到真諦!

各位不要激動,首先,毅行者有好多真諦。12年來,我好似不停找到,但相比過去一年我找到的,原來通通屬碎料。過去一年,我終於找到「毅行長生不老靈丹」,吃了之後,毅行心境長生不老,年年可笑着參加毅行者。

先回顧一下,2010年精B天時地利人和,四人付出超勤奮操練,加上運氣,做出超級毅行者成績。2011年,精B因客觀環境改變,在無可能再做超級毅行者的背景下,竟硬闖18,終於在CP5剪帶離場。跌低後在地面看的事物,特別清晰,行了12年,做過超級毅行者,剪過帶離場,完成時間1、2、3、4字頭都試過。

過去一年,我找到的真諦是,假如我們願意開放心情,有可能找一個不停走下去的方法,變數是完成時間。即是說,調整自己的期望,接受年紀大了,加上能付出的操練時間少了,把目標完成時間向下調,調至一個適合四個人狀態的時間。理論上,最後可調至48小時,到時才考慮掛靴。

每年精B評估隊友能付出的操練時間,計算出目標完成時間,重點是開開心心享受操練和參賽過程。歲月不饒人加生活迫人,難處人人有,過去一年發現原來最難是失去毅行者,我們真的放不下。因此,我們誠實地調整心情,接受賽前付出和完成時間的必然關係。誰會珍惜,當你還擁有,過去一年有一段時間我們曾失去毅行者,滋味不好受,以後不敢離開半步。

今年精B目標是20小時,我們預計今年四個人只可操3課長課,一早定下3課「雙坳」計劃,憑3課長課,加上我們平日保持長跑狀態,應該可舒服地在20小時內完成。今年3課操練成績一次比一次進步,大大增強信心。正如KK說,完成雙坳不是重點,完成之後「面口」如何,才是重點。報告KK,3次完成,面口都靚仔。

小男孩不停追問關於毅行者的事,我告訴他我們一定會完成,完成時間是第二日凌晨,他堅持要支援及在終點等我們。我和太太都是這樣想,一年有一日睡得不好,無所謂,他可以在終點感受到完成毅行者的氣氛,也是一種教育。

今年精B得到毅行教室全程支援,更加專業,加上家人愛心支援,我在想的,不是大棠,而是星期六晚的慶功宴。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November 10, 2012

星期一午餐



星期一公司靜侷,Paul冇約人食晏,拉了我出去。

Paul:星期日去咗邊度玩?

我:兩個月後要參加馬拉松,星期日練長課。

Paul:幾長叫長?

你:28公里。

Paul:28公里!揸車揸28公里人都攰,你咁樣折磨自己。

我:唔 ..... 跑慣咗,OK嘅。

Paul:我真係唔明你哋,得閒輕鬆跑步,對身體好,我贊成,但好似你咁跑二三十公里,有乜謂呢?

我開始察覺到這對話將進入無建設性階段,要儘快轉話題。

我:你呢,你星期日做乜?

Paul:唔好講我住,講番你嘅28公里,喂,跑28公里有乜咁過癮?我睇電視見到長跑者,未見過一個面帶笑容,全部愁眉苦臉,死老豆咁樣,我唔相信佢哋Enjoy長跑,我覺得攞苦嚟辛。

我一時之間唔知點回應,長跑者的確很少面帶笑容,跑步史上最出名長跑者沙道柏,跑時面部表情似背上被插一刀,但想深一層,一個人專注做一件事,面部表情自然變得認真,正如我也未見過面帶笑容的小提琴家或作家。

我:唔笑不代表辛苦。

Paul:真係唔明你哋,你搵日嚟我屋企幫手清潔,我以為人係追求快樂的動物,你哋竟然追求辛苦。

我:跑步的確係難,跑步者或者從困難中得到滿足感。

Paul:滿足感?喂,你唔後生,咁辛苦?你仔細老婆嫩,我成日聽到「中年漢跑步猝死」,第日我要加倍留意這類新聞,睇住有邊個係我識。

我:义住你把口。

Paul:新聞唔係我作,年年都有幾個好似你哋咁嘅人,話要挑戰自己,尋求突破,其實在玩命。

我已經唔想再搭嘴,低下頭食嘢。

Paul:唔好話冇命咁嚴重,跑步好傷膝頭,你第日老咗就知。

我:我..... 我膝頭.....無乜大問題。

Paul:你唔使死撐,我早排見到你拐下拐下,一定係跑步受傷。第日我見到需要揸拐杖的老人家,問佢哋後生時是否沉迷跑步。

我:唔該埋單。

呢個故事教訓跑步者,長跑或比賽後兩三日,避免跟非跑步者提起跑步,他們不會明白。提醒自己,星期一午餐買飯盒。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最純潔




小提琴家海飛茲(Jascha Heifetz)有一句名言:1日不練琴,自己知道;2日不練琴,樂評家知道;3日不練琴,全世界知道。世界級音樂家靠的是訓練,不是食老本。連世界級音樂家也不可偷懶,每一日是新的一日,訓練和表現之間的關係直接而清晰。

運動員的世界同是環繞着訓練,關於運動員訓練的心路,我看過最深刻的一本書,是David Halberstam寫的《The
Amateurs》,幾個年青划艇手為爭奪參加奧運資格的故事。作者選划艇這項運動,是經過考慮,因為划艇是一項非常純潔的運動,作者可準確刻畫運動員對運動的精神追求。

形容划艇純潔,因為划艇是一項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的運動,划艇運動員無名無利,關注划艇比賽只有小撮人。書中主角笑指,划艇手在奧運唯一可得到傳媒注視的時刻,是在開幕和閉幕禮,他們站在體操運動員後面。划艇屬於徹頭徹尾非職業運動,但運動員要經過不足為外人道的心靈和肉體磨練,支持着他們的信念,是運動員對運動崇高精神的追求。3日不練習,划艇手須從頭開始。

問一個運動員,為甚麼願意付出這麼多,答案很可能是:「我就是想去做。」這答案不夠嗎?就是想去做這道力可以很大,運動員知道勝利得到和失敗失去,沒多沒少,是去做這件事的感覺。我認為這種追求,叫做純潔。

運動員的推動力不是與生俱來,也不是突然間受到上天感召,而是從訓練中發展出來。即是說,運動員苦練推動自己的力量,然後推動自己去苦練。其實大部分運動員的際遇像划艇手,站在領獎台上享受剎那光輝,背後大部分時間是沉悶訓練,一次又一次失敗,起身再來一次。

參與競爭性運動的人,清楚這遊戲的規則,運動員進步過程不是一條直線向上升,而是像樓梯級,一級一級攀上。訓練一輪後,運動員有望可上一級,但若果不持續付出巨大努力,運動員會停留在某一水平,永遠不能攀上一級。運動員不斷進步,要經過不同水平訓練,或不同水平痛楚。運動員不能跨越某水平,原因是付出不足夠,大都是抵受不到這水平的痛苦。《The
Amateurs》主角活在掙扎中,運動員不停質疑自己,身體內裏有沒有剩餘鬥志,讓自己再做好一點。

推動自己在筋疲力盡時再做多一次,然後不停地做下去,忘記痛楚,分隔開頂級和普通運動員。對於我們這些消閒式運動員,雖然不能全面理解運動最純潔的境界,但偶爾我們鼓起勇氣,推動自己去挑戰自己以為做不到的水平,進入忘卻痛楚狀態,或會做出突破成績。事後靜下來,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從心裏開心出來,就是這一轉眼間,我清楚記得,我嘗過運動最純潔的一面。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October 27, 2012

毅行者的日與夜

2011年毅行者起步盛況

毅行者是場一百公里的賽事,十一月某個星期五的早上滙集各路參賽者於北潭涌起步,只有頂尖的一小部份隊伍站在最前端。眼角深藏戰意的微笑,熱騰騰只待燃點的身驅,都是在跳動著,於前線的最前線等待這一百公里比賽的開始。毅行者是一場比賽對我來說是太高規格,如一場馬拉松,湧擠在人群中的我連頂尖選手的頭頂也瞄不到,比賽於我實在是有莫名的距離感。

一百公里,像是完滿的數字,我們都喜歡一百的意義。努力到九十九無原因不做到一百,相差的這個一與前半段中任何的一相比,強度是天與地的兩回事。毅行者追求的是一百,而且是四乘一百才算數,這追求無疑是一種態度。我無法站在最前線,卻也是熱切地等待這舞台,眼睛眺望著遠遠的群山,陷入了數個月前的回憶,那些準備的日子踩山的歲月,毅行者的日與夜。

單單說毅行者是一種態度未免流於抽象,若然在都巿紅塵裡你曾遇上某君,棕色的皮膚略帶一點光澤,閒談中有意無意問及你的嗜好,夜深型男索女的節目他甚少露面,至於潮人潮事或許不盡掌握。你問他那夜有沒有睇波,他微笑地回答:「我要早起行山。」毅行者的追求是從生活開始,一百公里的長征是由賽事前的一百天開始,而當天的麥理浩徑是一個舞台,四人一隊在台上合力完成最後一段,是九十九之後的那一段。

消費型的社會,到處告訴我缺少了甚麼便會不快樂;毅行者的世界,時刻在探索刪掉了平日的甚麼始會得到快樂。毅行者的晚上是簡單而平靜,練山前的一晩很難來個突然早睡,要靠平日早睡早起的習慣實踐。繁華璀璨的都巿的眴麗,非凡的吸引力是要用力氣來抵擋,以信念來堅持。毅行者在生活裡經常主動作出抉擇,慢慢建立新的規律,為的是在山裡能走得更投入,更能享受曾令人鼓舞的感覺,感動過自己也感動過隊友。

上班途中午飯時段,偶爾望見翠綠環山,毅行者或會想起上次練山的種種情況,苦與樂的滋味湧上心頭沉思不斷。也許因狀態不足吃盡苦頭,下回認真對應不敢輕視;或許是感冒未清力不從心,趕緊調理身體不敢怠慢。毅行者心裡都有一座山,他們用生活與這山互動起來。這山彷如在茫然的塵埃中展示著方向,在急功近利的模式中堅持踏實每一歩的執著。毅行者用每天的生活紀律回應這座山,因為我們都知道也都體驗到,無他,山是要尊重的。


Saturday, October 20, 2012

Nelson的7磅

我看到一個運動作者寫關於運動員體重的問題,作者引用賽馬戰略作參考。頂級練馬師賽前為馬匹負磅,跟賽會總是拗得面紅耳熱,寸土不讓,爭拗是為了三兩磅的負磅分別。假如一匹千多磅的馬匹,跑一兩公里路程,三兩磅負磅分別是這麼重要,長跑運動員重了三兩磅豈不是更具決定性?

答案是肯定,一個又一個學術研究指出,負磅直接影響長跑成績。我見到最誇張的研究,是減1%體重,可提升1%成績,信不信由你。無論如何,負磅愈輕,長跑比賽成績愈好,閣下想提升成績,減磅吧!

特別是在美國,過肥是嚴重的社會問題。經過這麼多年討論,相信大部分讀者都掌握到過肥不獨牽涉健康,還有貧窮問題。低收入人士過肥問題嚴重,原因是低收入人士工作時間通常很長,住在離工作地點很遠的地方,工作一天後,筋疲力盡,那有精力做運動。再者,美國政府大力資助農業,連鎖快餐集團享盡優惠,專攻牛肉、薯仔、粟米等受政府資助的農產品。在美國,最便宜方法解決三餐,是吃快餐。去超市買菜做個沙律,隨時要十多二十美元,對低收入人士來說,是天方夜譚。

香港人的過肥情況不及美國的嚴重,但時時刻刻關心體重,同樣是好食好住中產的煩惱。我每朝去的健身室,用者是上了年紀的有錢人,這些人見面不談政治、股票、天氣,只談體重。我去了這健身室幾年,未見過一個有錢人成功減去體重。他們最喜歡焗完桑拿後上磅,帶着甜笑,滿意地點頭:輕了兩磅。

在普通人眼中,頂級長跑運動員大都是瘦削,多一點肥肉也沒有。實情並非如此,即使是頂級運動員,大部分體重比最適合比賽體重為高,即是說,頂級運動員也需要減磅。這資訊非常震撼,頂級運動員日練夜練,出盡法寶,做出最佳成績,為何不能令體重降至最適合比賽體重?答案是頂級運動員也是人。

每當有人見到我飲酒和吃一些不健康的東西,就會問這種飲食習慣對運動有沒有影響,我的回應是,我可以這樣食,是因為我有跑步,或反過來說,我跑步是因為我可以這樣飲食。這種答案不錯是狂妄任性,但道出人性真實的一面 ― 人是想快樂,而食物和酒精能令人快樂。

毅行者將至,隊友Nelson吃月餅過多,比平常體重重了7磅,我們都替他擔心。比賽前減磅是高難度動作,精B賽前有幾課大操,我們需要大量燃料,吃得不夠不成,吃得太多又驚再重下去,這是令人煩惱的問題。精B備戰餘下的重大挑戰之一,是Nelson的7磅。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October 13, 2012

佢好乖,唔咬人

終於有人說出我心底話,而且不是普通人,是權威《Runner’s World》雜誌。原來我不孤單,這是跑步者一個切切實實須面對的問題,我說的是,狗。跑步練山時,遠遠聽到狗聲,我立即閃在隊友後面;遇到狗,我假作冷靜,其實好驚。

10月號《Runner’s World》有一篇長文,講述在美國加州,兩兄弟在郊外跑步時,被一群Pit Bull襲擊,兩人身受重傷,慶幸保住條命。Pit Bull好勇鬥狠,在美國,狗襲擊人至死個案,Pit Bull是頭號兇手。我知道這篇文章不容易看,但我強迫自己去看,或者我永遠不能克服被狗咬的恐懼,至少要從文字體驗被狗咬的經驗。過程太恐怖,我不想詳細描述,讀者好奇想睇的話,我提出警告,篇文包含相片。

文章指出一個不多人談及的課題:跑步時被一群狗追,是很多跑步者的惡夢。我不怕看驚慄電影,不過最近看了關於狼食人的《Grey》(極地戰狼),恐怖片段仍不時在腦海閃過,想起也打冷震。這套戲全球收得,我相信跟人心底裏這種被狗咬的恐懼有關。被狗咬的恐懼甚普遍,只是我們不公開討論。

專家指,跑步者對於狗通常有兩種態度,第一種是知驚,走開一點或揀另一條路,總之避開。第二種是若無其事,這些人不是不知道有被狗咬的風險,但這些人告訴自己,狗咬人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些事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加州兩兄弟被襲擊前可能也是這樣想。在美國,每年跑步者被狗咬數字多至不能統計,被狗咬至死亡偶有發生。專家指,狗咬跑步者,主因是狗覺得跑步者是在逃走的獵物。狗很聰明,欺善怕惡,它們以為人逃跑因為受驚,獸性告訴狗,跑步者是獵物。

專家教路,跑步者遇到來勢兇兇的狗,要注意下列幾點:1、不要作聲,聲音刺激狗的鬥心,特別是高音,例如女人尖叫;2、不要突然掉頭走,冷靜行動,否則狗把你當作弱者;3、避免有眼神接觸,狗可能覺得你有敵意;4、即使是好驚,也要挺直身體,表現自信,千萬不要閃縮,記著狗是欺善怕惡。這幾招都無用,狗向你衝過來,假如一剎那之間你仍冷靜至懂應對,專家教一招,向狗潑水,打亂狗的陣腳。

我屋企曾經養狗,亦從未被狗咬,沒有心理陰影,但每次跑步時遇到狗,都好驚。看完這篇狗咬人文章,個心舒服了一點,我希望自己不是特別膽小或多疑心,更不希望是無知,跑步者被狗咬是一個需要正視的問題,其他人不敢說出來,由我說吧。
還有,麥理浩徑我行過不知多少次,但每次經過金山公園路段,我立即提高警覺,因為我也好驚馬騮。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Wednesday, October 10, 2012

毅行者的主角



麥理浩徑長達一百公里,橫越東西兩邊分間南北地域,環繞生活每一天與我們的成長一脈相連。我們,每天出現於高樓大厦的挾縫,穿梭於地下網路的系統,天空都是樓房的菱角,車廂的光管,幕牆的反照。我們的天空,從來就與山脈連在一起,由它們的形態勾劃出天際的線條,調和日出的晨光,配襯日落的晚霞。

山脈連綿的麥理浩徑,雖沒有摯天大山聳立座陣,它卻環抱幾百萬人的繁華,山下璀燦燈火照出我城的華美,也來奪取人們的心神眼目,在五光十色裡尋覓歡笑,在光暗交錯中偷取歡愉。日與夜,有幾多歡笑有幾次淚,也都在山下的燈火裡匆匆上演。太入戲忘了怎樣抽身,不捨得不演下去,重複悲喜交集的情節,相親相愛也相爭。縱然只想演一埸好戲,散發亮光的主角偏偏又不是自己。

夜隔著窗,再穿透一團團燈影,夜色中仍有扎實的線條可見,在浮光略影背後永遠有一座山,你紫醉金迷它靜心等候,按照你的劇情跟隨你的時間,總有一天你會看見夜空中的山嶺。在迷霧夜色一襲璀璨的背後,它站著,在喧嘩煩雜疑幻似真的時間,它一直站著,為你準備了一處好場景,一台好劇目,日與夜依然如故,卻這舞台是屬於你的。

樹隔著了夜,在麥理浩徑望回燈火紅塵,獅子山下的悲喜交集處,喜歡的和不喜歡的,此刻一切都在腳下。看真,也只不過是萬燈裡的一點,夜空下的星塵,正在麥徑毅行中的你,或會明白自己正在演一場好戲。毅行者的主角是世上等待幫助的人,無力的身驅空洞的眼神,在這夜寄存他們微弱的氣息於毅行者身上,在麥理浩徑的山嶺替他們摘星,替他們力演出對生命的期盼。

在這一百公里的舞台,毅行者用意志誇越重山,萬家燈火配襯幕幕人間有情。我們的天空,應有山嶺的曲線輪廓,山裡應有毅行者的氣息,在夜裡發光發熱演活人生。毅行者快將上演了,台前幕後也都忙起來了,你也會樂意參與和支持的,是嗎?

Saturday, October 06, 2012

長跑的尊嚴

最近寫了兩篇關於長跑者說謊的文章 (〈大話精〉,9月7日,〈耐人尋味〉,9月21日),可能說謊和長跑太過不協調,觸動到我的神經。或者有些情況說謊是情有可原,但長跑容納不下半點謊言,因為對於長跑者,說謊等於貶低了長跑。長跑者32度高溫烈日下,堅持跑多1公里,晨早7點市區氣溫只有8度,在北潭涌起步,跑一個半馬,他們不是為了向別人炫耀甚麼,只是想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說謊是對跑步不尊重。

跑步者本質上未必比其他人誠實,但任何人跑步,也難免受到跑步包含的東西所影響。這些東西是訂立目標、堅忍操練、從實戰中學習和改進等,即使大話精也會發現,跑步無捷徑,跑步者得到的,是一步一步累積回來。不管是對別人或自己,說謊不會帶給跑步者甚麼快感。

跑步容納不下謊言,但跑步是充滿藉口的地方。一班跑友聚會,特別是賽事後,永遠是各人在訴苦:「我應該穿另一對鞋」、「前段我快咗,否則我可做到PB」、「之前操練過多,比賽有點疲倦」...... 跑步者多藉口,不是賴這樣便是賴那樣,不過跑友互訴藉口卻是跑步可愛之處,無傷跑步尊嚴。

跑步者屬於一個俱樂部,這個俱樂部有歡樂,有失望。跑步者之間因跑步拉近距離,但實際上跑步是一項孤獨活動,所有人都知道,吹完水之後,明日跑步只有你一個人,好壞快慢,全是關於你一個人。

外間對跑步有很多誤解,以為跑步者天生麗質,擁有修長身軀、強壯心臟、過人耐力等,但這些假設跟事實距離太遠。跑步者很想告訴全世界,這些所謂過人質素,全是經過汗水和意志鍛練出來。跑步者知道,要說服全世界,說謊不會是捷徑,唯一途徑是繼續跑,以行動說明。

跑步者領略到跑步最重要的身體部位不是雙腳,而是腦袋。腦袋中發生的事影響着表現,怎樣控制情緒,在絕望中找到希望,在沉悶中激勵自己,分開Good run和Bad run。凍到僵?落大雨?這些都是枝節,跑步者最重要武器是掛在身體最高處,不是靠把口亂蹹。

跑步者都想從跑步中得到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很個人,可能只有自己知道,也可能只需自己知道。說謊即是欺騙自己,除了一時之快,謊言甚麼也沒做到,因為說謊者遲早須面對現實。一個跑步者可欺騙自己幾多次?幾長時間?

跑步者說謊,多數是希望向別人證明一些事情,其實這些證明是多餘。跑完步,大家飲杯啤酒,你呻下,我呻下,大家已滿足,你跑得幾遠幾快,是你的事,我只關心我下次跑得幾遠幾快。你盡了力,給予跑步基本的尊嚴,我已很高興能同你飲這杯啤酒,不管你的藉口多麼廢話。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Wednesday, October 03, 2012

毅,行,者


毅行者的名子改得真好,除了字字鏗鏘有力形象健康有型之外,每次說一篇的時候都能準確無誤地提醒自己「毅行者」這三個字,均由毅力,行為,身份支配出來的名子,充滿智慧與力量。每回我向人家說自己是毅行者,腦袋都要先轉一轉,再用探射燈光照一下內心,確認名副其實才敢表露身份。

毅行者的身份有一個時間性,因為需要與日常生活的行為配合,再加上用毅力持之以恆,這些都要用時間進行發酵。毅行者賽事的終點在元朗大棠,走完一百公里的隊伍以行動証實了這身份,走過了終點後得到了毅行者的稱號也得到了榮耀,身份終為參賽者帶來滿足和肯定,卻身份在剛才衝線的一刻經已完結了。

你喜愛這身份,衝線前憶起種種山上的友情歲月,熬過多少高温鍛鍊苦盡甘來。你或被支緩隊的不離不棄感動了,在寒夜裡送上熱湯驅寒問暖,這夜你在山上熱拚他們卻在山間抵禦寒風,現在他們就在眼前仍為你感到驕傲,等著你回來歡呼聲也漸響,很感動或流淚,所有美麗的事都呈現了。你喜愛毅行者嗎?

這問題這刻很不容易,一件事情帶給你如此的滿足和感動,卻不知會否再做一次。衝線後的參賽者也都明白,毅行者身份的一份重量,不止是在賽事的當天熱熱鬧鬧,毅行者是行在生活裡,毅然作出改變,持守紀律的有志者。在衝線之後的日子裡這重量驟然消失,卻總是念念不忘賽事的影像。返回日常生活,在沒有踩山的日子又老是悶悶不樂,時間似凝固於毅行者的世界裡,難分苦與樂只有陽光燦爛。恍惚,你欣賞自己在那些日子的投入,是如此真實的活過。

你是否曾意念一轉,再重新扣上毅行者身份的那一位?
十一月十六日,北潭涌見。

Friday, September 21, 2012

耐人尋味

早前本欄提及美國副總統候選人瑞安(Paul Ryan),說錯馬拉松完成時間,還未確定他是記錯或講大話,立即遭跑步界圍攻,可見跑步者痛恨造假。最近在《紐約客》看到關於一個馬拉松造假的故事,內容耐人尋味,最令我驚訝,是跑步者追尋真相的精神,這份堅忍力,跟跑馬拉松不遑多讓。

這件美國馬拉松界大事件的起點是偶然,一個大學教授2010年暑假參加一個位於蒙坦那州的馬拉松,教授以2小時47分完成,在千多名參賽者中排第四,在40歲以上組別排第一。教授經常參加州內比賽,對於對手實力有一定認識,大部份熟口熟面。教授研究組別成績,他記得超越第三名選手,第二名選手是陌生人,叫列頓,教授記不起在比賽期間見過他。

跑手造假 教授揭發
馬拉松比賽有兩個完成時間:大會時間和晶片時間,晶片是縛在鞋上的計時器,近千人參加的比賽,參賽者可能跑幾分鐘後才到達起跑點,因此最公道完成時間是晶片時間。教授比賽過程中見不到列頓,是有可能。
教授暑假得閒,上網搜尋這個陌生人。在美國,網上有很多關於馬拉松的資料,近年很多運動攝影發燒友,把拍到的比賽相片,連同時間放上網,這個只有千多人參加的比賽,剛巧也有大量相片,教授翻閱相片,大部份參賽者都有幾次入鏡機會,但列頓只在終點出現,沿途無一張相影到他。
教授着了魔,沉迷於搜尋關於列頓的資料。列頓48歲,過去10年參加過最少25個馬拉松,完成時間越來越好,近年成為三小時以下跑手,以一個中年業餘跑步者來說,這是了不起成績。教授希望從其他比賽的相片找到多點線索,但從找到的相片,都只在起點和終點見到列頓,從未在途中影到他。還有,列頓永遠在25分鐘後過起步點,對跑得快的跑步者,願意困在人群後面,不大正常。

過程動機仍是一個謎
教授的第一個突破,是接到另一個比賽職員的電話,職員解釋有參賽者提出抗議,指賽道窄,無可能列頓成績快過他。職員查過幾個列頓有份參加的賽事,覺得有疑點,發現在蒙坦那馬拉松,教授和列頓的成績相若,想知道教授有否見過列頓。教授知道他不孤單,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偏見。
這件事在跑步界曝光,像山火燒得又快又遠,跑步者在網上發起起底行動,列頓成為跑步界過街老鼠。群眾在網上找到更多關於列頓的資料,確證教授的懷疑,從未有人沿途影到列頓,唯一一次影到,是他在30公里穿長褲在行。三小時完成者不穿長褲也不會行!

馬拉松界由懷疑到認定列頓是騙子,但問題是,他為何要這樣做?他參加過的馬拉松包括如波士頓安排嚴密的大賽,他要造假不是易事,要計劃,要資源,可能要其他人幫手,他怎樣一次又一次造假?至今無人能提出真憑實據。各位讀者,賽道沿途多個地方設晶片感應,他每次都有紀錄,他是怎樣行事?

資料來源:Marathon Man,《紐約客》,86日。


蔡東豪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