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December 20, 2013

飲跑

很多人見我食量不大,以為我為了運動,過着飲食健康生活。實情比感覺複雜,比起很多同年紀商界人士,我飲食算健康,但原因不是為了運動。真正原因是我揀飲擇食,而我不喜歡的食物繁多,當中包括不少非健康食物,因此,我好像飲食健康。

很多喜歡運動的人,埋怨負磅過重,但總是控制不到自己的食量,把體重和運動表現劃上等號。我比較幸運,不受這問題困擾,因為我對食不大講究,有時我甚至認為我食是因為我需要食。因此,我跑得不好有很多原因,而負磅過重不會是其中一個。飲,才是問題。

坦白一點,我喜歡飲酒。飲酒對耐力運動,從身體機能角度看,應該不是好事。所有好酒人都很清楚,昨晚飲多了,今日狀態一定差少少。耐力運動消耗大量體力,運動員須處高狀態,賽前飲用酒精不可能是一件好事。不需要學術研究證實,所有飲過酒的耐力運動員,對酒精和運動的關係,都心知肚明。

飲酒本身對運動已經不好,飲酒附帶的一些東西,對運動也有負面影響,我從自己的例子看到。我多數是晚飯前Happy Hour時段飲酒,飲酒過程中,我喜歡吃東西,問題是,Happy Hour食物,包括花生、薯條、炸雞翼......全部是不健康食物。很多朋友跟我Happy Hour,都驚訝指出,想不到我原來並不算飲食健康。我飲酒時吃的東西,在營養師眼中,是垃圾。

好酒人懂得自圓其說,例如,不過量飲,對身體有益;或者,他們很清楚自己的酒量,知道幾時停。好酒跑步者跑得不好,原因不會是飲酒,因為他們不想談論這課題。不想談是因為結果未必是自己想聽到,如果認真理性地分析,跑得不好真的跟飲酒有關,怎辦?跑步者精於計算,不想聽到某問題引起的後果,最佳處理方法是,當問題不存在。

很少人談論運動和飲酒的關係,除了一個例外,這個例外是運動完畢,特別是比賽後,運動員獎勵自己的方法,通常是飲酒。不少人甚至告訴我,辛苦中支撐下去的動力,是想着跑完可大飲特飲。運動和酒可大模私樣出場的時候,是運動之後。

很多人聽過這故事,城市人到海邊度假,遇到同年紀的人休閒垂釣,城市人最初以為這個人頹廢,浪費時間,後來發現浪費時間者是自己。原來在城市折騰勞碌,最終是希望可休閒垂約,可不及時行樂?飲酒或者是同一道理,既然辛苦一大輪,最後是希望和三五朋友在運動後飲酒,在運動前光明正大地飲,便可延長快樂時光。

以上聽似是怪論,不過我覺得好有道理。最終一句,我很清楚飲酒對運動的影響,各位不用替我擔心。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December 14, 2013

騙子



跑步者是騙子,出色跑步者是出色騙子,這是一條金科玉律。你想同我拗?請看下去,看完再作決定。

有沒有發現,跑步時我們其實不停在說話;對,講嘢。不是跟其他人說話,是自己跟自己說。不信的話,下次跑時留意一下。自己跟自己說話,話題可以有很多,可能涉及家庭、工作、日常做人處事等,不過最重要話題當然是關於跑步,畢竟我們正在跑步。

跟自己談跑步,有一個特點,是這般談話像是自己跟一個第三者談話。假如有人走進跑步者的腦海,細心聆聽,會發現跑步者是跟另一個人在談話,而不是自己,舉例:「我隻左腳一點也不痛,你唔好玩嘢」,或「我平時跑到十公里,仍然好舒服,現在攰的感覺是你製造出來的,請你快點離開。」這段對話中,「我」和「你」是誰?自己跟自己說話,為何有你我之分?

自己跟自己說話,是跑步的樂趣之一,就是跑步的時候,我們感覺到一件重要東西的存在,這件東西叫意志。跑步時(對於很多人,就只是跑步時),我們懂得分開身體和意志。身體是軀殼,受意志指使,跑步時,身體和意志其實在做不同事情。身體和意志兩者之間,分別很大,身體是低層次,意志是高層次。說「你唔好玩嘢」的人,是意志,這個「你」是身體。即是說,意志認為可以撑下去,軟弱的是身體,意志能「說服」身體,問題便解決。所謂說服,其實是行騙。

行騙過程代表意志和身體之間的交易,跑步者覺得自己在控制意志,不受控制的是身體,跑步時出現的問題,都是關於身體。跑到想放棄,跑步者以為懂得分辨,想放棄的其實是身體,因此,意志開始跟身體說話:「喂,俾下面好喎,唔好呢個時候玩我,你信我,你其實一點也不攰。」

跑步者相信假如意志可說服身體,問題便可解決,而說服當然包括又呃又氹。尤其是長跑,過程中跑步者的身體很可能出現不同毛病,有時想放棄,有時捱得過去,而捱得過去,多數牽涉行騙。「一次咁多,下次我唔會要求,就一次咁多,你唔好依家放棄。」以上這些大話,大家聽過未?

意志是一件奇妙的東西,想深一層,其實意志是甚麼?意志除了感覺上屬於高層次,它難捉摸,遑論控制。意志彷彿是不完全屬於自己,由身體以外的東西組成,因此,出現疑似自己跟第三者對話。意志彷彿是堅強,只要意志能一次又一之欺騙身體,跑步者長跑長有。

我提出這理論:長跑者特別口甜舌滑,懂得自欺欺人。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Tuesday, December 10, 2013

多謝,何海濤



在書局揭開何海濤寫的新書《跑步熱線地圖》,感覺是感動,甚至有點激動。我的即時衝動是,找何海濤見面,向他說一聲多謝。至於我不認識何海濤這細節,衝動中,太不重要。見面時,何海濤問,多謝甚麼?我代表跑步者,多謝何海濤寫了一本這麼好看和有用的書。

我對跑步、寫作、出版都有點認識,何海濤這本不是普通跑步工具書。何海濤跑齡逾20年,由學界到香港代表隊,由3,000米到超級馬拉松,由個人參賽到有系統推動年輕人跑步,這是他嘔心瀝血之作。何海濤紀錄寫作過程,用了六個月,單是寫便用了300小時,不計出外拍照。他說:「如沒有跑步的培養,我不會有信念和專注力完成這本書。」

這本書首先是一本地圖,介紹17條熱門練跑路線。香港何止17條跑步路線,為甚麼有這條,沒有那條,這是必然問題。何海濤選這些路線,事前考慮得清楚,這些路線都是他跑過,重點是,他認為這些路線可幫助跑步者進步。以我熟悉的寶雲道為例,何海濤由歷史、名勝、樓盤、飲水點等,全部紀錄。不要小看寶雲道這4K,何海濤在2000年創下的個人全馬紀錄2小時3640秒,主要是在寶雲道練回來。

地圖以外 更是訓練書

除了是一本地圖,這本書是跑步訓練書。何海濤以身示範,教導跑步者技巧,包括恢復體能和提升表現的知識。我認識的大部份跑步者,都是踏入中年才愛上跑步,大都不重視跑步技巧,所謂跑步知識靠道聽途說。何海濤從小接受正統跑步訓練,看這本書猶如接受名師指導。正統和不正統的分別是,何海濤記不起上一次受傷是哪時候,而你和我卻周身痛。何海濤還找到幾位跑界名人,教授跑步竅門。

何海濤14歲開始跑步,參加過香港和海外大小賽事,獲獎無數,是香港最著名長跑手之一。可是,做甚麼事情,時間久了,難免會悶。很明顯,對跑步,他樂此不疲,興趣大至花這麼大力氣寫一本令跑步者感動的書。推動這樣背景的人繼續跑下去,只能發自真心。何海濤跑齡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是田徑賽;第二階段是馬拉松;第三階段是跑山。隨着年紀和體能變化,他的目標也在變,製造歷久常新感覺。

很多人以「享受過程」來解釋做一件事的動機,明眼人容易看穿,這解釋很可能是擋箭牌,掩飾不能達標的失落。聽何海濤談跑步,我感受到他對跑步的熱誠,「過程」對他真的重要過一切。當他談到帶學生參加學界比賽、擔任盲人馬拉松領跑員、一個人在墨西哥跑步,他心裏一團火燒到我身上。

買何海濤的《跑步熱線地圖》,你會發現自己不停拿出來看完又看。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Friday, November 22, 2013

毅行捷徑

今年毅行者出現不愉快事件,亞軍隊質疑冠軍隊走捷徑,在終點兩隊破口大罵,需毅行者籌委會主席陳智思調停。據《南華早報》報導,陳智思指冠軍不算犯規,因為行不同路線不代表時間快了。這解釋令人覺得樂施會默許走捷徑,賽後網絡出現辯論,有人指互罵事件最大責任方是樂施會,因為多年來一直沒說明應該或不應該走那一段路。

捷徑問題頗複雜,首先,須弄清毅行者的性質。我認識不少樂施會職員,她們經常糾正我,毅行者是一項「活動」,不是「比賽」,我也留意到樂施會官方文宣不用「比賽」字眼。不過,活動也要有規矩。毅行者路線其實清晰,就是麥理浩徑路線,直至第十段在大欖涌水塘段完結(185186)接駁的另一條路,樂施會賽前仔細解釋。路線應該沒爭議,具爭議的地方是,麥里浩徑存在不少捷徑。

據我所知,樂施會從未因有隊伍走捷徑而取消資格。我相信原因簡單,樂施會沒人手在活動期間守住這些捷徑,因此很難取得獨立證據。義工數目就是這麼多,樂施會選擇把義工放在檢查站,這樣做代表樂施會認為活動的安全,比競賽的公平性重要。樂施會這個決定,間接令舉報涉嫌走捷徑者,近乎不可能。我認為很難指責這決定,畢竟這是樂施會考慮過後作出的選擇。

我參加了14年毅行者,對捷徑所在瞭如指掌。我曾經以1234字頭的時間完成,即是曾以不同心境看待捷徑這回事,我認為處埋捷徑只得一個方法:自律。為了參加毅行者,所有參加者都付出很多,明知固犯走捷徑,似乎是違反了參加毅行者的精神,因為最舒服的方法是不參加。

一件事靠自律,當然易生矛盾,令捷徑之爭更複雜是,我認為毅行者捷徑的性質分兩種:一、任何時間不應走的捷徑;二、所謂捷徑其實是陳智思所指的另一條路。我這樣說可能引起更大爭議,因為我是承認有些捷徑沒問題。但我覺得大部分參加者,特別是快隊,應有同感。有些捷徑,如嶂上、大老山等,屬於第一類,假如冠軍隊走這些捷徑,我也會感憤怒。今年爭拗點大帽山落山的幾條捷徑,屬於第二類。B走過,近幾年不走,因為無着數。我們做過多次實驗,走捷徑時間上沒差別。

冒着被人柴台的風險,我作出的結論是:處理毅行者捷徑,只能靠自律,而捷徑分萬萬不能和可以接受兩種,大帽山落山屬後者。由誰決定?不是陳智思,是參加者,我們心裡有數。有一條捷徑我以前行及將來也會行,是大浪西灣浪灘。這是全港最美麗的地方,享受海風和幼沙,每次經過都有在天堂的感覺。正確路線須經過魯連城私人樂園,我不想行,眼寃。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unday, November 17, 2013

我們都是贏家

今日,在西貢北潭涌,4,000人參加一年一度毅行者。起步前是一個嘉年華會,有朋友敍舊,有大夥兒影相,也有兩隊毅行者提醒對方,這場牙骹戰對方輸梗。康宏主席王利民和隊友狀態大勇,今年旨在打破18小時,B惟恐天下不亂,挑戰康宏,史稱精康之戰。

論年紀,論實力,論狀態,精B應該輸兩小時,不過毅行者是一項充滿未知數的比賽。四人同行增加不確定性,康宏想破18,隊員有壓力,精B經驗豐富(即係老),及勝在把口(最衰不是用把口行),以心理戰擾亂大局。牙骹戰當然是一個玩笑,誰勝誰負,八個人都帶着勝利感覺衝線。4,000人參加毅行者,有4,000個贏家。

接受不如意事 不怪責自己

你贏,因為你在起跑線上。參加毅行者,可肯定的是,每個在起跑線的毅行者,都下過苦功。47小時完成的一隊,練習時也試過34℃上過針山,也試過在落雞公山時跣餐死。你未必會贏到冠軍,但你已贏了沒參加毅行者的人。

你贏,因為你完成100公里。試問未參加過毅行者的朋友,100公里有多遠?答案是不知道,總之是很遠,遠到不敢想像。重點是,比賽定下100公里路程,毅行者付出努力操練,然後完成定下的目標,當然是贏家。

你贏,因為你發現自己的潛能。同女朋友行街,行10分鐘見攰。100公里,你沒想過自己做得到,但你和隊友經過大半年操練,過程中目睹身體在變化,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漸漸做到,這感覺很神奇。你不跟別人比較,以自己為目標。

你贏,因為你學識跟別人相處。毅行者最抵死之處,是規定四人同行。Team work是公司高層的口號,實情是平日我們各自為自己而戰,唯一想到team work的時候,是出了亂子,要找其他人一齊孭鑊的時候。毅行者快不過最慢的隊友,這句話夠你回味半生。

你贏,因為你懂得接受成績。你行得多好多壞,不要怪責自己,記着,第一名隊伍在12小時內完成,你可能仍在基維爾營,苦惱是否可行下去。你當然可以行下去,之前離開的那一隊,有一個人兩隻腳起了五個水泡,照行。接受毅行路上出現的不如意事,你就是毅行者。

你贏,因為你不理會勸你不要行的人。「Tony,你一把年紀,仲折磨自己。」我happy到唔知從何向你解釋,所以費事同你講,hea一句:「多謝關心。」

你贏,因為你知道明年是新的一年。毅行者成績沒有shelf life,不可以儲存。今年做得多好,下年由零開始,沒老本食。今年K數不夠的話,請不要勉強。

雖說所有毅行者都是贏家,不過總有些人贏多一點點,精康之戰,最好是精B贏啦!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Friday, November 01, 2013

第一次

1115日,我連續十四年參加毅行者。一件事,年年做,做十四年,很多人問我:不悶嗎?實際情況跟悶相差太遠,我跟你說,每一次都彷彿是第一次,你信我嗎?

麥理浩徑行到爛熟,閉上眼睛,我可以想像到每一段路的風景:這段路多數很焗熱,行完這段路,上山頂後通爽得多,我腦海像一部已program的電腦。當一件事知道得這麼清楚,何來新鮮感,是一個有趣課題。

由愛情到旅遊到毅行者,「第一次」之所以被重視,是因為新鮮感是一種很過癮的感覺。第一次永遠是歷奇,經歷一些自己未經歷過的感覺,事前期望跟實際經歷,可能有很大出入,

這個未知數是吸引之處。新鮮感未必代表快樂,可能帶來痛苦,不過對於很多人,只要有機會嘗試新鮮感帶來的快樂,承受痛苦的可能性也是值得。如果金錢可買回第一次的新鮮感,很多人願意付費。

變數太多 非例行公事

毅行者就是這件神奇的事,每一年參加都有一種新鮮感。賽例不變,麥理浩徑不變,隊友可能也不變,但已變或可能會變的事情太多,新鮮感永遠在恭候。山上景色多會變,天氣肯定不一樣,但我指的變,是關於人,人變了。

先說自己,今年相對去年,我大了一歲,身體機能衰退了一點。過去一年,我的操練有甚麼不同?今年可能忙了或懶了,操練不足,自己最清楚自己的狀態,狀態向後退之下應戰,已夠新鮮。毅行者的身體是一部每年進行一次徹底測試的機器,過去一年衰退程度,以及操練足夠與否,在比賽中現形,沒法逃避。毅行者把我從想像中,赤裸地帶回現實,這是新鮮。

悶的敵人,不是年紀大一歲,不是討厭的受傷,而是事情變成例行公事。當一件事變成例行公事,我們依照一條熟習的程式做,生命似是停頓下來,人不在自我增長,人生不再是一場學習。例行公事最可怕的地方,是我們變成另一個人,一個討厭的人。時間理應是我們的朋友,可享受,可珍惜,可細味。在例行公事困惑中,時間變成敵人,活下去,首要消滅時間。

山就是擁有令人和事歷久常新的神秘力量,在山上,沒有例行公事這回事,不變的山加上在變的人,產生神奇化學作用。十四年,重覆做一件事,每年的我都是全新一個我,我未嘗悶過。由單身到結婚到為人父,由初學到深造到心領神會,我不停從毅行中認識自己,我覺得自己不停在增長,不停在學習,學習關於山,關於他人,關於自己。

噢,還有,毅行者是四人同行,請把以上我說的東西,乘以四。例行公事?不可能吧!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October 26, 2013

毅行夫妻



踏入九至十月,精B毅行者操練,今年加入KK的毅行教室,除了得到教室支援,也可感受一群發燒友散發出的熱力。今年毅行路上,認識不少新朋友,其中包括Moon Sir Moon太夫婦。我很早便留意他們,因為Moon太在大庭廣眾以「Daddy」稱呼Moon SirMoon太樣貌當然年青,但怎年青也不可能是Moon Sir的女兒,因此,這是一對毅行夫妻。看兩人外表,子女年紀應該不會大,兩公婆竟可拋下子女,由朝操山操到晚,我覺得奇怪。我發揮每事問精神,直接問他們,Moon太笑着答:「我哋有兩個女,18歲和19歲。」

毅行者存在一個生命周期,而這周期愛弄人。毅行者是耐力運動,耐力運動講求堅忍和毅力,不是十多二十歲小伙子的一杯茶,他們參與大都抱着柴娃娃心態。在生活上打拼過的人,開始懂得欣賞耐力運動。耐力運動是少數不大受年紀影響的運動,四十歲隨時擊倒二十歲,有人甚至認為三十歲才是耐力運動員高峰開始。各位,毅行者長青組(50歲以上)紀錄是14小時29分。

黃金30歲的矛盾

可是,三十歲後是組織家庭的黃金年齡,最適宜參加耐力運動的人,須同時面對照顧兒女的責任。不少毅行者第一年參加,全家興高采烈,玩得特別開心,但一年又一年,家人支持變為家庭壓力。不少毅行者參加了三兩年後便退出,體格和心理上,最適宜參加毅行者的時期,同是背上家庭負擔最重的時期,這是一個時間錯配。

這錯配無解決方法,有些人退出後再不回頭,有些人在子女長大後回歸毅行者。偶然也會遇到如Moon SirMoon太令人振奮的例外,這例外的先決條件是,早結婚。Moon Sir自小喜愛通山跑,不停參加戶外活動,少年時代已參加愛丁堡獎勵計劃,由學員做到導師,對戶外熱情未曾減退過。Moon太說,結婚前,有人提醒她:「妳知唔知妳將嫁俾一隻山狗。」

Moon家的特點是,所有事情四個人一齊做,他們坦言花很多時間在女兒成長過程中,甚至把女兒教育放在自己事業之上。Moon Sir女兒一早接觸戶外,露營行山是Moon家的例行活動。
Moon Sir最興奮是曲線吸引到怕曬的Moon太一同行山,所謂曲線是先引導女兒,阿媽不放心女兒行山,因此跟住去。Moon Sir說:「夫婦是一世的,如果有共同興趣,會活得開心一點。」

Moon SirMoon太不停說感恩,兩人找到共同興趣,能夠在當行之年享受耐力運動。各位千萬不要以為Moon SirMoon太是玩玩吓,他們今年目標是20小時內。


Moon SirMoon太說,兩位千金明年有興趣參加毅行者,他們打算一家同行,Moon Sir拖三個靚女,各位準備在終點為Moon家歡呼。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Friday, October 11, 2013

Long Run的自由

跑步者都知道long run的重要。Long run是比平日練習較長的路程,以馬拉松為例,所有訓練指南都叮囑跑步者在比賽前一兩個月,操三幾課long run,路程起碼30公里。Long run用處是令跑步者逐漸熟習比賽的長度感覺。除了比賽前,平日我偶而也會來個long run,因為我發現long run有其他奇妙處。

Long run之長度平日不會跑,新鮮感覺一定存在。進入平日不進入的境界,感覺是奇妙的,假如這時身體仍有力,湧現的滿足感,很難形容。即使身體感到乏力,跑步者也會告訴自己,捱下去吧,long run的意義就是要感受這種乏力感覺,重點是捱過去。不過,這些都是身體的感覺,我認為long run最奇妙之處,是心靈感受。


Long run有的是時間,當時間不是問題,我們會感受到自由,特別是心靈自由。我們身體在跑步,但腦海不用多想跑步,因為有排要跑。我提醒各位跑步者,請珍惜Long run製造的自由,這種自由平日不容易感受到。


平日營營役役,上班是搭車,「嘟」一聲,我們進入人潮,人潮把我們推到辦工地點,很快便一日。自由?開玩笑吧,久而久之,我們失去感受自由的觸覺。

腳踏實地的天馬行空

Long run把跑步者和自由連結起來,跑步者最初或會不習慣,以為自由即是無邊際,思潮天馬行空,可能不懂得感受自由。long run經驗的跑步者知道,long run的自由是有條件的,條件是這種自由建立於腳踏實地。對,可天馬行空,但腳踏實地。


跑步者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腳步,這是真實的。Long run的自由是在一個超級清醒的環境中,感受到甚麼是重要和不重要。我們很難得可擁有這麼長時間跟自己相處,無人催促,無人須理會,就是自己,和自己在想的東西。原來有充分時間,我們感到舒服,跑步者對自己的腦海說,放馬過來,腦海帶自己去甚麼地方也奉陪。

可是,long run是由腳步限制,即是其實跑步者是在做一件非常理性的事。跑這麼長距離,跑步的速度對感受的影響其實甚大,身體出現不同反應,跑步者其實不停在作出一連串理性決定。自由遇到理性,變成一種清醒的自由。

「有志者事竟成」不會在long run中出現,因為跑步者知道這句話不可能是事實,跑速提醒跑步者,跑得太快了。跑步者或清醒至感受到自己其實離開自由有多遠,long run的自由是有期限,很快跑步者會聽到「嘟」的一聲,這種自由會離去,所以跑步者會加倍珍惜。

Long run的自由給予跑步者清醒,強迫跑步者老實。我對跑步者的建議是,遇上一些夾雜着感性和理性的重要時刻,例如是否分手或轉工,來一個long run。跑完後,考慮或會變得清晰一點。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October 05, 2013

世界紀錄



上星期日舉行的柏林馬拉松,肯雅跑手Wilson Kipsang創下2小時313秒世界紀錄,比前紀錄快15秒。這場賽事特別之處是,Kipsang賽前對打破世界紀錄信心十足,這是事先張揚破紀錄之作。Kipsang是賽前狀態甚弗,2年前做出比世界紀錄慢4秒成績,可是,一項兩小時的賽事,變數甚多,跑手事前信心怎大,也隨時出亂子,Kipsang講得出,做得到,值得細想。

柏林馬拉松是馳名「快地」

最主要原因是,這場賽事地點是柏林。過去十年,馬拉松世界紀錄被打破5次,每次都是在柏林出現。這現象不是巧合,柏林馬拉松是聞名的「快地」,任何級數跑手想做出最佳成績,首選是柏林,有4個原因:

一、天氣。Kipsang賽前信心這麼大,因為他知道柏林天氣近乎完美,太凍和太熱都會大幅影響表現。所有馬拉松主辦者都知道1019度是最佳氣候,儘量安排賽事在最可能出現這溫度的時間舉行,但問題是,天氣易變,而柏林優點是9月尾天氣相當穩定。以香港為例,一月舉行馬拉松,溫差隨時十多二十度,不容易掌握。

二、地平。平分兩種,第一種是高低的平,賽道平影響成績,容易理解。港馬賽道又橋又隧道,上上落落,出名難跑,成績受限制。另一種平是路面平滑,很多賽道表面上沒出現高低,但路面不夠平滑,也會影響跑手成績。記著,一項兩小時的比賽,當分別是以秒數計算,很微小的分別也影響成績。除了平,賽道最好是少彎位。去年倫敦奧運賽道多彎,跑手做不出好成績。

三、PacerKipsang賽前說,馬拉松是一項隊際比賽,假如他能打破世界紀錄,他須要請操練和比賽時合作的pacer飲酒,人數逾四十人。有些馬拉松賽事禁止pacer參與,但柏林堅持pacer有用處。操練時有人相伴,互相鼓勵,互相競爭,很多人能理解。比賽時用pacer對大部分頂級跑手,原來也很重要。神級跑手Haile Gebrselassie用的pacer,本身是獨當一面跑手。兩年前,Patrick Makau在柏林創世界紀錄,他的pacer 跑出倒轉V型陣,把跑手包圍,像是遷徙的鳥群。

四、心理。最後也是最重要原因,是跑手本人。頂級馬拉松跑手每年參加二至三項比賽,參加某些賽事,是為了榮譽,例如奧運,參加某些賽事是為了獎金,而參加柏林馬拉松是為了做出最好成績。當所有跑手都拼命跑出最佳成績,製造高水平競爭性,直接提升所有人的成績。心態對運動員很重要,賽前Kipsang不是在考慮他會否勝出,從賽前狀態看,他勝出不是問題,唯一問題是他能否打破世界紀錄。

計劃,操練,天時地利,賽事中執行,加起來,是事先張揚破世界紀錄事件。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September 28, 2013

水知識



如果有人問我,每日飲幾多杯水,我實在矇查查,不過答案可能是八杯。這個「八杯水」廣告深入民心,我也當作是健康標準。十幾年前開始參加耐力運動,前輩的訓示是,在口渴前飲水;感到口渴,已是太遲,代表缺水,而缺水會增加出現毛病的可能性,例如中暑。我一直以為,水不怕多飲,即使飲水過多,身體亦會自然排出來。

這幾年,飲水量成為運動界爭議話題,不少人認為飲水過多,其實是運動員的敵人,影響可大可小;小則影響比賽表現,大則致命。領導這場水辯論,是勞斯(Tim Noakes)。勞斯在長跑界甚有地位,他是醫生,專門研究運動醫學,也是跑步者,跑過逾70項馬拉松和超級馬拉松比賽。勞斯最近出版了一本書,《Waterlogged: The Serious Problem of Overhydration in Endurance Sports》,詳細解釋飲水過多的危險。

個子小女性忌飲水過多

勞斯曾經相信水不怕多飲,80年代初期,他曾出版研究,證明飲水可減低中暑的可能,但過去三十年,勞斯改變立場,對自己過去的看法感不妥。這幾年,勞斯不遺餘力宣掦飲水過多的壞處。飲水量這些年明顯出現變化,勞斯記得八十年代參加馬拉松,全程只得一至兩個水站,現在三幾公里便設水站。

勞斯改變對飲水的看法,源自一個電話。他出版建議運動員多飲水的研究後,收到來自女運動員的電話,她參加馬拉松,完成比賽後昏迷四日,差點死去,原因不明,唯一明顯的變化是,血液中sodium濃度很低。之後幾年,勞斯不停研究這情況,同時分析同類型事故,得出結論是,飲水過多是嚴重問題。這病癥現在有名字,hypernatremia

勞斯發現飲水過多的高危者,是個子細小、跑步較慢的女性。這些女性其實不須飲太多水,她們跑得慢,拉長比賽時間,期間不停飲水,容易出事。每年都有跑步者死於hypernatremia,以女性居多。

勞斯認為人其實不用多飲水,他從遠古人類說起,獅子和其他猛獸多數在夜間覓食,因此人類多數在白天覓食,避開猛獸。日間覓食行動隨時歷時幾個鐘頭,期間人類不飲水也沒問題,人類身體構造其實可以應付所謂缺水情况。

飲八杯水是廣告口號,飲水量因人而異,姚明飲水量應該比我多。根據勞斯分析,飲水的訊號只有一個:口渴。假如我們相信勞斯,飲水規律不是口渴前飲,而是口渴時才飲。每個人需飲幾多水,信自己身體,身體自然會告訴我們。

勞斯大聲疾呼,因為他覺得問題嚴重,而很多人仍然不肯相信。勞斯覺得他須面對強大對抗勢力,一手製造飲水過多危機,是運動飲品公司。這些公司每年花費龐大宣傳費用,告訴消費者,多飲飲料。看過勞斯分析,近期我飲水量好像低了。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September 14, 2013

有志者事竟成

這幾年,以不同方式攻擊「有志者事竟成」這六個字,為了警剔世人,我算不遺餘力。我曾經相信過「有志者事竟成」,給它傷害過,反省後想清楚,立志除害。

這幾年,愛上跑步,我對「有志者事竟成」的荒謬,有更深刻的體會。很多跑步者相信「有志者事竟成」,這是大問題,我認為跑步者須三思。尋根究底,我怪責奧巴馬,不是他本人,是他象徵的美國精神。跑步深受美國文化影響,到過美國的人都留意到,美國人熱愛跑步。跑步融入美國流行文化,在電影,在音樂,在書籍,跑步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再加上美國運動品牌推波助瀾,跑步變得理所當然。

美國文化包含着一種樂觀,可能是源自二百多年前的西部拓荒者精神,只要美國人肯去做,甚麼都有可能,包括征服遙遠的西部。美國文化的重要精粹是美國夢,美國人可以有夢想,只要配合努力,一個混血黑人也可成為美國總統。不要去到總統層次這麼高,只要美國人付出努力,至少今日可活得好過昨日,明日好過今日。這種美國文化聽落令人振奮,唯一問題是,這不是事實。我以跑步來證實。

人會老 越跑越差好正常

首先,身體是一部神秘的機器,我們以為很清楚它的運作方式,想深一層,我們其實知道不多。身體最惱人的地方,是它的不確定性。跑步者依照着一條行之有效的方程式,以往準確地做到,在所有客觀環境不變下,今日就是做不到。這情況我試得多,唯一可做的,是放棄找尋原因,建立自信,欣然接受。

每位跑步者深刻地面對一個事實,不是今日比昨日做好一點,而是今日比昨日衰老一點。跑步者或者感覺不到衰老過程,但衰老是事實。一日的分別感覺不到,一年呢?跑步者特別感受深刻,因為跑步者計較。對於大部分跑步者,跑步是在跟自己競賽,希望感受進步的感覺。跑步者付出半斤,希望在成績中取回八兩,偶而有意外驚喜,取回更多。

跑步者特別計較付出和收獲,因此特別相信公平—這世界沒不勞而獲。這本來是很好的心態,可是,跑步者以公平作起點,很容易行前一步,進入「有志者事竟成」的泥沼。跑步者進而相信付出和收獲之間,存在一定的因果關係,錯把「有志者事竟成」視為一種普世價值。

實情是,今日未必比昨日好,明日更是大問號。正常情況下,跑步者未來成績變差的機會大於變好,因為衰老是不能扭轉的事實。作為打氣口號,「有志者事竟成」沒問題,大家聽後心裏舒服一點,問題不大,但千萬不要相信。我不信,因為我跑步。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September 07, 2013

Happiness與pleasure



最近看里卡爾(Matthieu Ricard,圖)的一篇文章,解釋happinesspleasure的分別。里卡爾是法國藏傳佛教僧侶,著作包括暢銷書《僧侶和哲學家》,被傳媒譽為全世界最快樂的人。很多事情我們水過鴨背,沒用心去想,原來happinesspleasure之間有分別。

我們很容易把happinesspleasure混為一談,兩者都是「快樂」,但此快樂不同彼快樂。根據里卡爾解釋,pleasure是一種快樂的感覺,這感覺由外間力量推動,受環境影響,因此,本質上是不穩定的。這種感覺很快便可能變為中性,甚至負面,舉例,食薯片給予人快樂的感覺,但停止食,這感覺會消失,或者食得太多,感覺可能由快樂變討厭。

Happiness
層次較高,不止是一種感覺,而是一種內在的滿足。Happiness由內部力量推動,不靠外間環境,因此,性質上比較持久。細心想,happiness其實頗深奧,因為它很大可能牽涉pleasure,在適當時候做適量令人感到pleasure的事情,當然令人快樂。複雜的地方是,happiness不一定牽涉pleasure,有些不能產生快樂感覺的事,卻能帶來巨大快樂,我(又)想到跑步。對喜愛跑步的人,跑步究竟是一種happinesspleasure

依照里卡爾對pleasure的解釋,跑步不可能是pleasure。跑步當然有令人快樂時刻,但不快樂遠遠超越快樂。30幾度氣溫跑步,感覺是想死,哪有快樂感覺?最遠跑過10公里,今日定下目標跑12公里,最後兩公里跑極跑不完,每一步辛苦得入心入肺,全無pleasure可言。還未說到這項叫馬拉松的比賽,42公里的路程是大整蠱,設計這路程的人,是要確保普通人不能舒服地完成,普通人在30多公里用盡體內能量,最後10公里永遠是在捱。

有人說,跑的時候可能無甚pleasure,但跑完之後,會有很大滿足感,跑步是一種苦盡甘來的快樂方式。我又不見得,反而覺得很多時感覺是苦完又苦。

每次跑完例如馬拉松的比賽,能夠完成比賽,即時總有一點快感,但這種快感很快消失,隨之而來,是空虛。完成比賽後,感覺是「Okay,咁點呢?」過去幾個月辛辛苦苦操練,現在完成了,忽然失去重心。

慢着,跑步令人不快樂,而這麼多人樂此不疲地跑,包括我,事必有蹊蹺。我回到里卡爾的解釋,尋求pleasure的人不會長期享受跑步,這些人跑下停下,遇到受傷,或不能超越一些目標,pleasure忽然消失,這些人多數不會堅持跑下去,因為跑步對這些人是一種尋pleasure的外部工具;pleasure在,跑步happypleasure不在,跑步不happy

繼續跑下去的人,不是從跑步中尋pleasure,這些人在找pleasure以外的東西。我的觀察是,這些人尋找的東西表面有不同,但依照里卡爾的解釋,這些人其實是在尋層次較高的happiness。各位朋友,happiness不一定是pleasure,跑步是證明。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