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20, 2012

接受


This is not the end. It is not even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唔玩又玩,考慮過程中最難克服的,不是面懵,而是自尊,運動員的自尊。細心想,去年出現掛靴的決定,其實就是自尊發作。

兩年前,精 B定下攻破18小時目標,然後一舉達標,心情當然興奮,但達標後出現一個深層次問題:下年目標是甚麼?我們沒誠實地面對這問題,選擇沉醉於飄飄然中,即使我們知道這感覺不持久。這麼難的目標也達到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嘆一下,或者,這叫做還債。為了攻破18,精 B四人或多或少付出代價,包括跟家人相聚時間、身體消耗等,去年我們忙於還債。

攻破目標 曾迷失方向
深層次問題一直沒面對,直至去年毅行者前幾個月,才草率地決定,以兩年前的超級毅行者成績為目標,希望更上一層樓,不過條件是只能投入極之有限的操練時間。去年想出的屎橋,叫「五條煙」,即是比賽前兩個月,操五課長跑,其餘時間各自操練,保持狀態。
攻破18小時的一年,我們一齊認真操了起碼20次,包括六至七次最有質感的大東鳳凰,去年我們操了一次大東鳳凰。毅行者不講天份,不談經驗,只關乎一件付出和收穫成正比的東西,是 KK不離口的「 K數」。四個人一齊操的里數,是雙腳接觸到地面老老實實的里數。
K數」不足,唯一補救方法是以完成時間來調節,把目標調慢一點便可以,但我們沒有這樣做。去年毅行者比賽當日天氣悶熱,本應要把目標再調慢一點,我們也沒有這樣做,結果是大埔道前剪帶。

唔玩又玩的掙扎過程中最難是這一關:以後點玩法?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誠實的對自己。以今年為例,我們能夠投入操練的時間,可能比去年「五條煙」更少。過去一段時間,我們保持每星期長跑,參加了幾次長跑比賽,基本狀態應該沒多大倒退,主要變數是「 K數」。毅行者目標時間,受兩項因素影響:基本體能和「 K數」。一項不變,一項減少,對自己誠實的話,目標只能向後推。

最難過一關是,精 B接受最高峯在可見將來不可能再達到。將來某一年我們興致大發,願意老實地再次付出,或者有機會再闖高峯,那時候最大問號是體能有否衰退。不過,這是將來的事,2012年毅行者我們會是「超級誠實毅行者」。

唔玩又玩 因為想通了
唔玩又玩是我們想通了。毅行者不變:4人同行、100公里、48小時、9個檢查站;變的是我們,最易變的是飄忽不定的心情。我們想通的,是誠實地對自己,毅行者不動的站在面前,我們應該調節自己的心情,去擁抱每一年的毅行者。長跑是我們的興趣,甚麼情況下我們都會跑,基本狀態不用擔心,某一年計算過可投入多一點,可定下較進取的目標;某一年儲不足「 K數」,可定下較輕鬆的目標。毅行者豐儉由人,點玩都可以玩得開心。
想通了,是我們對毅行者的情不變,要接受的,是我們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

蔡東豪 2012.5.18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

Friday, May 11, 2012

精 B唔守寡

B已經報名參加2012年毅行者。
守寡守了半年,好辛苦,唔想守了。用把口去守已經這麼辛苦,很難想像身體力行去守。我本來已做好心理準備,11月某一日我會找藉口離開香港,遠方之處一定有一個會議等住我去開。到時人不在香港,毒癮發作時發冷流口水鼻涕,獨自瑟縮在酒店房裏,至少無人知。
12年了,我的人生計劃環繞着11月某一日,我的春夏秋冬不是關於衣着換季,而是關於練山時的天氣變化。甚麼月份做甚麼事,我有一套規律,重心是11月某一日。失去這重心,我會變成怎樣子,我不知道。
實不相瞞,由去年11月至今,我沒停下腳步,不停在跑,我假裝甚麼事沒變,因為我一直告訴自己:萬一我真係姣婆守唔到寡的話,到時才練可能太遲。一路諗住可能守唔到寡的人,一定守唔到,這個「萬一」是多餘的。

好鍾意 為甚麼要解脫
甚麼時候開始後悔?大概是宣佈那日,宣佈後好像解脫了,但解脫歷時只有三幾個鐘,之後便開始諗,咁我點算?究竟我解脫了甚麼?我實在好鍾意這件東西,我為甚麼要解脫?
我開始唔提這件事,不提堅守當日豪言,也不提有可能會食言,總之唔提,當無這件事。唔提的好處是,不用立即面對,未反口之前仍然是堅守豪言,但我無說過不會反口,總之神又係我,鬼又係我。主席盧先亞肯定第一個撲出來大叫:「你條××,一早知你姣到死,守寡守唔到半年,我估中晒!」主席,我出嚟行,靠把口,即係死剩把口,呢單嘢你慢慢聽我講,我好有道理。
當初公開宣佈,最大理由是為了家人,想多點時間陪他們。之不過宣佈後,我終日愁眉苦臉,心裏流淚,我家人頂我唔順。其實,我老婆沒有一分鐘相信過我可以守到寡,早前我鄭重向她解釋,這次是真的,我在報紙白紙黑字寫了出來,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反應照舊:「個仔星期日有個音樂會。」我老婆這樣不信任我,我沒理由辜負她。小男孩去年親眼見過老竇的威風樣(不威風時他回了家),他多次提及今年再玩,我食言實在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家人。

11
16日 北潭涌見
早前約咗另外三個人出來跑步,想一路跑,一路講,之前想好開場白,打算慢慢一路推上高潮,直達最戲劇性氣氛。點知幾個人的反應平靜至極──「好」。我心想,乜話,一個「好」,無其他問題嗎?無。可能他們跟我老婆一樣,從來未相信我守得住寡,之前又不好意思踢爆,我既然坦認是姣婆,他們心存厚道,放過了我,就是一個「好」。
既然自己想通了,得到家人和隊友支持,唯一要面對是盧先亞這類好記性人士的奚落,想到8月烈日上雞公山我都頂得住,應付盧先亞之流屬碎料。
各位,精 B龍精虎猛,我們已報名參加2012年毅行者,20121116日,北潭涌見。


蔡東豪
2012.5.11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

Saturday, May 05, 2012

太陽下的決鬥

1982年波士頓馬拉松,
比士利可見到沙拉利的身影
,毋須擰轉頭望他。
全世界最出名的馬拉松比賽是波士頓馬拉松,因為它的悠久歷史、參賽資格、市民參與。波士頓馬拉松即使是最出名的比賽,馬拉松迷要說出歷年冠軍得主,也不是易事,不過有一個例外;對馬拉松有些少認識的美國人都記得這一屆的成績,不止記得冠軍,也記得亞軍,是 1982年,沙拉沙( Alberto Salazar)和比士利( Dick Beardsley)太陽下的決鬥。這場比賽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多人記得的波士頓馬拉松,今年是 30周年紀念。

長跑比賽所指的緊張刺激,通常是指最後一段路,跑手在最後階段戲劇性超越另一名跑手。出現這情況,原因一是領先的跑手後勁不繼,在最後階段慢了下來,一是在後面追的跑手在最後階段發力。即是說,兩小時的比賽,最緊張刺激是最後一兩分鐘。太陽下的決鬥,沙拉沙和比士利跑到 20公里已超越所有對手,烈日當空下,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對方照射在地面的身影。這種緊張刺激的分別是 1分鐘和 1小時。

距離是地上身影
沙拉沙當年被譽為長跑王子,是美國長跑界的希望,賽前是熱門,至於比士利來自小鎮,是鄉下仔,賽前沒多人認為他有機會勝出。沙拉沙 23歲,比士利 26歲,兩個狀態頂峯的長跑手,在比賽過了一半便突圍而出,比士利大部份時間在前面,沙拉沙在後緊隨。比士利毋須擰轉頭望沙拉沙,因為他們接近到比士利可以見到沙拉沙的身影。
兩個拳手搏拳的感覺可能就是這樣,看誰因膽怯退縮,拳如雨下些微的退縮,就可決定勝負。兩個長跑手,你一步,我一步,兩個人,四條腿,在太陽下決鬥。

波士頓馬拉松最出名一段叫「傷心丘」( Heartbreak Hill),跑到 32公里,上斜 600米,認真攞膽。蘋果跑友盧峯形容西隧上斜一段路為港馬的傷心丘,跑手想起西隧而心驚膽顫,心理和生理障礙同樣重要。這一日,沙拉沙和比士利當「傷心丘」無到,話過就過。

波士頓馬拉松出名之處是市民熱誠,不止是波士頓,整個新英格蘭地區都以此為榮,每年湧至波士頓趁熱鬧,參觀人數逾 50萬人。最懂得看長跑比賽是波士頓人,這一年他們知道在為一場難忘的比賽做見證,奔走相告,蜂擁到賽道旁做見證,估計 200萬人在街上為這場決鬥夾道歡呼。從相片看,沿途無圍欄,兩人就在市民面前跑。

兩人勝出的比賽
最後沙拉沙勝出,時間 2小時 9分,兩人的差距是 2秒。在領獎台上,沙拉沙把比士利拉上台,高舉比士利右手,這是一場兩個人勝出的比賽。沙拉沙從領獎台下來,立即送到醫療站,醫生為他注入 6包鹽水,形容他乾至像一塊薯片;沙拉沙在最後 20公里沒喝過水。

長跑界以為這是美國長跑光輝的開始,兩個金童大好前程,有誰想到這場比賽已是兩個人的高峯,他們自此在賽道上和私生活皆走下坡,一個患上抑鬱症,一個染上毒癮。讀者想細看 30年前這段歷史,可看 John Brant寫的《 Duel in the Sun》。沙拉沙現在是 Nike的長跑大使。

蔡東豪 2012.5.4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