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在大帽山附近通山跑,走錯了路,走進嘉道理農場。實在慚愧,對嘉道理農場的認識近乎零,好像小學年代參觀過,又好像未去過,原來香港有這麼美麗的地方,特別是在清晨時分。錯有錯着,在農場內四處跑,佩服嘉道理兄弟對香港農業作出的貢獻,也多謝他們為香港創造這片寧靜的樂土。記得在山頂附近,石上刻上「靜」字,在這裏見到這個字,覺得跟環境非常配合。
很多香港人名字裏有個「靜」字,代表父母對子女的期望,或是一種心境,或是一種行為,靜含有高尚情操。在香港,靜是奢侈品,因為嘈才是常態,中產花錢學靜坐和冥想,需要外部力量協助自己體驗靜的感覺。最近朋友告訴我,周末參加避靜活動,兩日沒用手機,語氣驕傲。靜,是我們日常生活接觸不到,但渴望得到的寶物。
長輩從小教導靜的好處,例如熱的時候,必來一句「心靜自然涼」,那時候很難接受自己擁有改變氣溫的能力。心浮氣躁是很多負面事情的源頭,禍多數是在人煩的時候闖出來,奈何我們總是在闖禍後才察覺靜的好處。
去年我過了一段特別的時光,自製一個寧靜環境。很多人以為,我需要靜,是因為寧靜讓我細心和冷靜細想問題所在,其實不是,問題很清晰,解決方法的可能就在面前,想一日或一百日也改變不到客觀事實,會變的,是自己,維繫整件事最關鍵的觀察對象,也是自己。靜不是解決問題的必要環境,但靜給我空間看清楚自己。
自己要看清楚自己?當然要,途徑是溝通。政府和政黨要溝通,男女朋友要溝通,自己也要跟自己溝通,我認為靜的心境是必要的。跟自己溝通,首先我們接受溝通的必要,然後克服四周的喧鬧。
關於溝通,我想起林夕填詞、陳奕迅唱的《Shall We Talk》。據林夕說,他寫這首歌時發現自己患上焦慮症,特別感到與長輩溝通的重要。如果大學設有溝通這課,課本可考慮這首歌的歌詞。由童年到成年,跟母親之間的種種溝通困難穿插歌詞中,就如我們每個人的自傳。
《Shall We Talk》中,跟母親溝通的經歷,像小說,有情節,有離合,有高低潮。「喝湯」這溝通的比喻,經歷「不想」、「只敢」、「不需」三個階段,母子之間隔着一重大山,大家都知道只要好好溝通,問題可以解決,但結果淪至互相控訴:「陪我講出我們最後何以生疏」。問題很簡單?「為何不大懂得努力體恤對方?」答案卻毫不簡單。
逃避、死頂、騙自己,這些都是我們的強項,也是溝通的死敵。我認為《Shall We Talk》是應該先唱給自己聽,因為自己是最需要溝通的對象,「你別怕我」的「你」可以是自己。未過自己一關,哪有本錢面對世界,特別是母親。《Shall We Talk》最常出現我腦海中,是跑步的時候,因為我感覺到靜。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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