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一個場合認識了兩位「前跑步者」,他們曾經熱衷跑步,現在不跑,變了一個打網球,一個玩瑜伽。我問是甚麼原因令他們不跑步,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原因平淡至記不起,不約而同指沒有特別事情發生,就是沒有跑。
忽然停下腳步 難理解
我以為跑步者停下腳步,放棄一項曾經心愛的運動,一定是有一些大事件發生,例如傷患困擾。我的朋友因受傷須不時停止跑步一段時間,最初一兩次受傷的時候,心癢癢想跑,傷勢未完全復原便穿起跑鞋,但屢次受傷後,漸漸失去熱情,索性不跑。另一個停跑的常見原因,是經歷一些突發事件,或生活節奏出現重大轉變,例如去外地工作一段時間,適應陌生工作環境和日常生活,已用去很大氣力,提不起勁去跑。另外,家人患病,生活時間表天翻地覆地轉變,跑步從生活中消失。以上的理由我都能理解,但「就是沒再跑」我覺奇怪,曾經愛一件東西,沒甚麼事情發生,變得不愛,不是這麼兒戲吧,我不大接受。這個問題這陣子在我腦海中盤旋,我想找出我能接受的答案。
我提出有些人認為可能是頗武斷的一點:「就是沒再跑」的跑步者說不出不跑的原因,是因為這些人很可能視跑步為一種信仰。 我指的信仰不止是關於宗教,是對人和事一種不需要客觀理據的信任。例如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付出我的全部所能,我便會成功。這種信仰很多時的確可助我們一鼓作氣取得成功,可是,細心想,努力付出我所能的結果有可能是失敗,努力和成功之間沒有必然因果關係。又例如我們真心相愛便可以在一起,這因果關係……我還是談跑步。不少人跑步的出發點,是簡單的喜歡,這出發點無不妥,做一件事很多時無關對或錯,不需要深奧理論基礎。然而問題是,出發點影響這件事能否持久下去。支持繼續做這件事下去的動力假如是喜歡,我的經驗是,喜歡這件事與否,容易隨着時間褪色或者變質。你曾經因為買不到譚詠麟演唱會門票而有想死的感覺,因為那時候你就是喜歡譚詠麟。
懂現實檢查 長跑長有
我認為跑步是科學,亦只能是科學,只有科學可令這種愛恨關係持久下去。科學跟信仰最大分別是,科學有現實檢查( Reality Check),而跑步的第一個現實檢查是時間,直接牽涉跑步成績。我當然不是指所有人都要越跑越快,但幾快幾慢都有一個時間,跑步者的時間目標,可能是今次跑慢一點或跑快一點,不過無論如何,跑完之後跑步者要接受現實檢查。隨着年歲增長,很多人刻意放慢腳步,但過程中都要有時間做現實檢查。
把跑步當作一項科學的跑步者,很清楚自己在做甚麼,跟現實檢查有多大距離,偶爾可任性一點,但這些事都在現實檢查之內。長跑長有的跑步者,實在地感覺到現實檢查之存在。
蔡東豪 2012.4.20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
Friday, April 20, 2012
Sunday, April 15, 2012
事後丸
問跑步者點解會跑步,答案會有很多個,大都跟快樂有關。跑步帶給跑步者快樂,或準確一點,是「淨快樂」,即快樂減去痛苦。跑步有付出,甚至牽涉痛苦,但對於跑步者來說,快樂減去痛苦後是正數。
抵銷常人缺點陋習
我基本上是一個懦弱、意志薄弱、怕痛、懶惰的人,渾身散發練精學懶的香港仔氣味,即是跟所有香港人差不多。從我的例子見到,跑步不需要擁有超乎常人的質素,我得你都得。你身邊一定有一些分分秒秒精益求精的超人,你很怕跟這些人比較,因為他們總是做到你做不到的事,例如這些人不經意告訴你,在密麻麻的工作表之外,他們每星期跑 100K!不要理會這些人,他們多數講大話,即使講真話,都當他們講大話。我相信跑步者是常人,而常人有缺點和陋習,不過,跑步者跟常人存在一點差別,是跑步者可靠跑步來抵銷常人的缺點和陋習。
最近跟一位三小時完成全馬的年輕人吃晚飯,他高高瘦瘦,腰圍 29吋,但胃口之大令我大開眼界,由乳豬食到美點雙輝未停過,人家不吃的他接收,以他的食量,當晚回家可能要補個究麪作消夜。有些女士夾多一嚿餸怕會肥,這位年輕人知道第二朝跑步,便會跑去前一晚的食物。
因為我跑步,所以我可以食很多東西,不只不顧量,還可不顧質。減肥人士的死對頭是碳水化合物和脂肪,而零食含最多碳水化合物和脂肪,減肥者口訣是戒零食。零食不單止是食物,我認為它是一種哲學,梁文道好似未寫過這課題,我現點歌,要求他寫零食的哲學意義。對於我這些冒牌哲學家,零食是過癮,不需要其他原因。零食營養上可能是垃圾,但我鍾意食,食得好 Happy,不內疚,因為我跑步。
跑步者可以飲酒,跟食物一樣,昨晚飲下的卡路里, 10K唔夠, 15K跑走了。昨晚飲多了,今朝起身頭重重,最佳解酒方法是跑步。信我,我試過不少解酒方法,最有效是跑步。跑頭幾 K感覺是想死,跑慢一點,等氧氣發功,當養份走進血液,感覺上把血液的垃圾掃清,跑完之後一條好漢。
氧氣發功 喚醒身體唔夠瞓的解決方法,跟飲多了酒差不多,是朝早跑步,跑完之後一定變得醒神。起步時雙眼未完全睜開,跑慢一點,任雙腳自動的在動,任由養份走進血液,喚醒身體每一處,慢慢地前面的事物變得清晰,世界變得美麗,這一日由得半條人命變得有意義。跑步初學者不停問人和問自己:「這樣做哪樣做對跑步好唔好?」太多缺點和陋習當然不好,但跑步者不是聖人,也不需要是聖人,因為跑步會「中和」許多缺點和陋習。食多咗、飲大咗、瞓唔夠,不用怕,食粒叫跑步的事後丸。我喜歡跑步,因為跑步容許我跟缺點和陋習融洽相處。
蔡東豪 2012.4.13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
抵銷常人缺點陋習
我基本上是一個懦弱、意志薄弱、怕痛、懶惰的人,渾身散發練精學懶的香港仔氣味,即是跟所有香港人差不多。從我的例子見到,跑步不需要擁有超乎常人的質素,我得你都得。你身邊一定有一些分分秒秒精益求精的超人,你很怕跟這些人比較,因為他們總是做到你做不到的事,例如這些人不經意告訴你,在密麻麻的工作表之外,他們每星期跑 100K!不要理會這些人,他們多數講大話,即使講真話,都當他們講大話。我相信跑步者是常人,而常人有缺點和陋習,不過,跑步者跟常人存在一點差別,是跑步者可靠跑步來抵銷常人的缺點和陋習。
最近跟一位三小時完成全馬的年輕人吃晚飯,他高高瘦瘦,腰圍 29吋,但胃口之大令我大開眼界,由乳豬食到美點雙輝未停過,人家不吃的他接收,以他的食量,當晚回家可能要補個究麪作消夜。有些女士夾多一嚿餸怕會肥,這位年輕人知道第二朝跑步,便會跑去前一晚的食物。
因為我跑步,所以我可以食很多東西,不只不顧量,還可不顧質。減肥人士的死對頭是碳水化合物和脂肪,而零食含最多碳水化合物和脂肪,減肥者口訣是戒零食。零食不單止是食物,我認為它是一種哲學,梁文道好似未寫過這課題,我現點歌,要求他寫零食的哲學意義。對於我這些冒牌哲學家,零食是過癮,不需要其他原因。零食營養上可能是垃圾,但我鍾意食,食得好 Happy,不內疚,因為我跑步。
跑步者可以飲酒,跟食物一樣,昨晚飲下的卡路里, 10K唔夠, 15K跑走了。昨晚飲多了,今朝起身頭重重,最佳解酒方法是跑步。信我,我試過不少解酒方法,最有效是跑步。跑頭幾 K感覺是想死,跑慢一點,等氧氣發功,當養份走進血液,感覺上把血液的垃圾掃清,跑完之後一條好漢。
氧氣發功 喚醒身體唔夠瞓的解決方法,跟飲多了酒差不多,是朝早跑步,跑完之後一定變得醒神。起步時雙眼未完全睜開,跑慢一點,任雙腳自動的在動,任由養份走進血液,喚醒身體每一處,慢慢地前面的事物變得清晰,世界變得美麗,這一日由得半條人命變得有意義。跑步初學者不停問人和問自己:「這樣做哪樣做對跑步好唔好?」太多缺點和陋習當然不好,但跑步者不是聖人,也不需要是聖人,因為跑步會「中和」許多缺點和陋習。食多咗、飲大咗、瞓唔夠,不用怕,食粒叫跑步的事後丸。我喜歡跑步,因為跑步容許我跟缺點和陋習融洽相處。
蔡東豪 2012.4.13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
Thursday, April 05, 2012
痛的終結
這一兩年結交的新朋友,跟我談跑步多過談財經,當中不少想談一個課題,是怎樣處理和面對受傷。我羡慕那些從不受傷的跑步者,不過我相信這些幸運兒是少數,會受傷的屬多數,好像我經常出現小問題,久不久來一單大問題。
《 The End of Illness》作者 David Agus認為,人應該學懂欣賞身體的動態。 互聯網
相對我身邊的朋友,我的醫學常識不算豐富,有時人云亦云,有時相信自己未必有科學根據的一套。這幾年提升了運動量,我加深對身體的認識,運動變成一個跟身體「共處」的過程,「共處」包含了欣賞、學習、博弈、鬥氣、猜忌等複雜關係,身體彷彿變成我的朋友,傳神一點是歡喜寃家。
受傷痊癒 循環不息
這幾年我和身體之間建立一份信任(我相信身體也是信任我),這朋友甚麼時候開心和不開心,我相信自己有一定掌握。有了信任之後,我不再執着受傷這回事,除非痛到無辦法跑,平日我會帶着痛繼續跑,或者跑少一點、跑慢一點,但不會不跑,因為我知道自己一定會痊癒,這些痛是短暫感覺。想深一層,人生就是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受傷組成,受傷後身體會痊癒,人生不會永遠停留於受傷狀態。我活,我動,我受傷,我痊癒,這是重複出現的循環。
很多人會認為我這些理論是怪論,屬自欺欺人,我媽媽和妹妹不時提醒我,不要運動得太厲害(對於不運動的人,任何運動都是太厲害),最後必贈一句:「你因住老咗周身痛。」老咗?
在上一代,我已接近退休年齡,即使在不少現代人眼中,我也夠老了,但我驕傲仍在跑。
我跟身體共處的感覺是舒服的,因為我知道只要自己不濫用這段關係,不當身體無到,懂得互相尊重,身體自有它解決問題的方法,痛是可以接受,因為痛始終會消失。我不敢大肆宣揚我的怪論,以為這是我作出來自己的手段,直至我看了《 The End of Illness》這本新書。
這幾年我和身體之間建立一份信任(我相信身體也是信任我),這朋友甚麼時候開心和不開心,我相信自己有一定掌握。有了信任之後,我不再執着受傷這回事,除非痛到無辦法跑,平日我會帶着痛繼續跑,或者跑少一點、跑慢一點,但不會不跑,因為我知道自己一定會痊癒,這些痛是短暫感覺。想深一層,人生就是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受傷組成,受傷後身體會痊癒,人生不會永遠停留於受傷狀態。我活,我動,我受傷,我痊癒,這是重複出現的循環。
很多人會認為我這些理論是怪論,屬自欺欺人,我媽媽和妹妹不時提醒我,不要運動得太厲害(對於不運動的人,任何運動都是太厲害),最後必贈一句:「你因住老咗周身痛。」老咗?
在上一代,我已接近退休年齡,即使在不少現代人眼中,我也夠老了,但我驕傲仍在跑。
我跟身體共處的感覺是舒服的,因為我知道只要自己不濫用這段關係,不當身體無到,懂得互相尊重,身體自有它解決問題的方法,痛是可以接受,因為痛始終會消失。我不敢大肆宣揚我的怪論,以為這是我作出來自己的手段,直至我看了《 The End of Illness》這本新書。
這本書剛出版便成為暢銷書,作者 David Agus是全球權威癌病醫生。這本書不是自救手冊,似哲學多過醫學,作者認為我們應該學懂欣賞身體的「動態」,因為身體充滿活力,不停地在變。作者相信健康的定義是移動目標,隨着不同醫學科技年代,我們的心境在變,健康的定義也在變。醫學未必可治癒我們遇到的病痛,但作者肯定醫學加上我們的常識,可減低病痛的影響。
學習跟身體共處
這本書最精采的一章,是「 The Art of Doing Nothing」,標題說明了一切。 Serendipity這個字在本欄不是第一次出現,想不到這個字竟出現在醫學中,作者坦承我們痊癒的原因可能跟治療方法全無關係,只是我們一廂情願地在因果之間劃上等號。甚麼都不做有它的好處,我們可專注身體的自行痊癒能力,只要我們細心留意身體運作,有恒心地作出生活上的改變,日積月累,也是一種跟身體共處的方法。
這本書最精采的一章,是「 The Art of Doing Nothing」,標題說明了一切。 Serendipity這個字在本欄不是第一次出現,想不到這個字竟出現在醫學中,作者坦承我們痊癒的原因可能跟治療方法全無關係,只是我們一廂情願地在因果之間劃上等號。甚麼都不做有它的好處,我們可專注身體的自行痊癒能力,只要我們細心留意身體運作,有恒心地作出生活上的改變,日積月累,也是一種跟身體共處的方法。
作者希望我們尊重身體的複雜,身體的動態,接受不容易解釋的地方。健康是注重經常都在做的事情,從中找出改變,相信預防勝於治療,寄信醫學不停在進步,時時保持樂觀心境。我的健康之道是提起精神,穿上運動鞋,大踏步走出門口去跑步。
《 The End of Illness》作者 David Agus認為,人應該學懂欣賞身體的動態。 互聯網
蔡東豪 2012.4.5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
Sunday, April 01, 2012
我的快樂比天高
京都馬拉松,跑道穿梭於文化古跡山川河水,景緻醉人。京都的馬拉松,教人用心與人交流,我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聽到了京都的心跳聲。
跑完京都馬拉松數星期,仍在回味當日的情況,路線可能是賣點之一,但叫人感動的是這古城中的居民,他們以真誠,衷心表達了這一天的意義。正如TC所說,感動得不能偷懶行一步,必須努力向前跑完每一步。
起步後五公里的渡月橋,河畔景色如畫,沿途的平房寬闊優雅,是高尚住宅區。居民紛紛站在路旁拍手鼓勵,有的扮鬼扮馬換你一笑,還有的帶著愛犬一同為你打氣,在歡呼聲中我聽到幾位居民竭力不止地說,多謝你們。這令我想起今天的意義,忘記了他們背後的華麗大宅。我不想用"豪宅"來形容,他們看來似是比較富裕和優雅多一點而已。
再跑多兩公里,跑道開始收窄進入一般的平房住宅區。跑手能以零距離與兩旁居民打招呼,每戶人家都站在屋前拍手打氣親切平和,這樣的境況對我這港人來說是奇蹟。幾度下的星期天早上,喧嘩嘈雜不止,封路改道擾亂假日安寧,理應諸多投訴理直氣壯,卻只見歡笑開顏不見半點小氣愁容。我笑著地跑享受這份親切暖意,我想看看自己此刻的笑容,人大了特別珍惜真心的笑顏。
日本的平房住宅我們是熟悉的,叮噹與大雄的世界便在這裡。我一邊跑一邊又看見平房的窗戶打開著,那二樓的書房可能是書枱時光機之處,又可能是隨意門的入口,大雄可能在前頭街角處與靜宜在替我在打氣,叮噹應該會遞上豆沙包給我然後說聲加油呀,Tommy!這麼開心的童年回憶,忽然在眼前呈現,都是這裡居民的熱情歡呼給我的美好時光。
京都馬拉松,先由平房再到古跡,由居民的歡迎開始,進到古城的百年建築,從現代文明到歷史文化,一切與人交流為本。我看到一場想讓人快樂溫暖的馬拉松,從日本古城中的平房樓閣開始,進入夢想的國度,尋穫美好。
人人期望可達到,我的快樂比天高。
*大會的海報以渡月橋為背景
Tommy 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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