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40年,馬拉松世界記錄由2小時8分,提升到2小時3分,進步算是緩慢。雖然現時世界記錄距離2小時,只有3分鐘,體育專家大都認為2小時是馬拉松的極限,因為跑手的體能受多種限制。
添勞斯 (Tim Noakes) 是醫生,也是跑手,多年來致力研究長跑與身體之間的關係,他認為2小時是馬拉松極限的原因,跟體能限制無關,頂尖跑手衝不破2小時,是跑手的腦袋在作怪。跑手接受了2小時是馬拉松極限,因此,腦袋不容許跑手衝破2小時。添勞斯的理論叫Central
Governor Theory,腦袋是中央指揮官,指揮跑手怎跑。這理論具爭議,科學家認為添勞斯的理論,證據不足,不能以科學證實腦袋和身體之間的關係。
長跑跑手遇到體能極限,重點是會感到疲倦,這一點主流科學家和添勞斯也同意,分歧出自疲倦的來源。主流科學家認為疲倦來自長期勞動,耗減能源,包括氧份和碳水化合物,因而產生乳酸。主流科學家研究長跑,是以不同方法研究耗減能源。添勞斯不同意這理論,假如跑手不停耗減能源,比賽末段跑手應該愈跑愈慢,但不少跑手在比賽末段,能重拾全新能源,以高速衝線。
添勞斯理論有點道理,不論是跑馬拉松或10K,比賽末段都感到疲倦,不過知道終點在望,又好像找到新發現的能源,昂首衝線。假如能源一直在耗減,怎解釋衝線前的衝力?添勞斯的中央指揮官理論,認定腦袋才是長跑的決定性因素,跑手感疲倦,是因為腦袋告訴跑手,再跑下去,可能有危險。
腦袋指揮一切,而腦袋作風保守,處處保護身體,疲倦就是腦袋告訴身體要慢下來的訊號,因為腦袋不想跑手筋疲力盡。即是說,筋疲力盡之前,腦袋以疲倦來影響身體,不容許身體用盡能源。跑手見到終點,腦袋也會放鬆,把剩下來的儲備能源也拿出來,加速衝線。長跑中,其實腦袋一直在計數,根據身體狀態,計算餘下路程,跑得快過身體能負荷,腦袋發出疲倦訊號,這一切都是在跑手不為意中進行。
人類經過進化,不過腦袋本能依然是求生,因此腦袋處處保護身體,不讓身體接觸危險。假如中央指揮官理論成立,長跑的障礙不是身體,而是腦袋;腦袋容許身體相信甚麼,決定比賽成績。添勞斯認為腦袋把冠軍和其他名次跑手分隔開,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賽,在比賽末段,其他跑手接受由腦袋發出來的疲倦訊號,不硬推身體,而冠軍拒絕接受疲倦。冠軍找到方法跟腦袋拗頸,影響腦袋運作。
十二月和一月,我進入長跑季節,為明年初的馬拉松賽事備戰。這段時間我和精B隊友常去西貢北潭涌水塘練跑,最攞命是來回跑兩圈。跑到反彈點,直跑下去停車場的誘惑大至難以形容,我肯定自己一個人跑的話,我的腦袋不堪一擊。反彈?無可能。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 金融中心版
Sunday, December 30, 2012
Saturday, December 22, 2012
馬拉松取消之後
紐約馬拉松創辦42年,從未間斷,即使911襲擊, 也不能動搖紐約人對這盛會的支持。這不是普通運動比賽, 紐約人視之為紐約的光榮。11月颱風桑迪重創紐約, 造成嚴重損傷,市長彭博最初堅持賽事會照常舉行, 但最後一刻卻作出取消決定,引來激烈爭論。爭論過了一段時間, 值得重溫取消馬拉松的決定。
遇到天災,應否繼續舉行一早安排好的大型活動, 正反兩邊旗鼓相當。正方的態度是,天災奪去財產, 但不可奪去市民的自信,在天災過後,照常舉行活動, 正好起了團結的象徵,給世界看,城市士氣沒被天災擊倒, 市民已振奮地開始重建。反方指救災工作仍在進行, 此時消耗人力物力去玩樂,不單是錯配資源, 更加是對死傷者家庭不尊敬。
紐約馬拉松是全球最大型馬拉松賽事之一,5萬名選手參加, 沿途觀眾逾2百萬人。桑迪過後, 主辦單位高調宣布賽事會照常舉行,並得到彭博市長支持。 這時候當然出現强烈反對聲音, 特別是賽事會去到一些受風災影響最大的地區, 救災工作仍如火如荼。主辦單位和市長認為, 馬拉松是向全球展示紐約堅忍精神的好機會。
可是,反對聲是太大了,比賽前不足48小時, 主辦單位宣布取消賽事。 來自海外和其他州份參賽者不少已抵達紐約,收到取消的消息, 無癮至極。從本欄長寫長有可見,跑步者除了跑得,也Talk得, 一場大辯論開始。
首先,講錢。紐約馬拉松報名費有不同級別,平均250美元 (最貴是350美元),主辦單位一向有明確「不回水」政策。 取消後,主辦單位立即表明不回水, 並拒絕容許今年參加者把報名費用於明年賽事, 只承諾今年參加者肯定可參加明年賽事。紐約馬拉松是一盤大生意, 主辦單位不能接受零收入。可想而知,參賽者又無得跑, 又無得回水,不滿情緒高漲至沸點。
這事件無得收科,主辦單位和市長被鬧至體無完膚。然後一班「 危機管理專家」走出來,指處理手法太差勁, 主辦單位低估了反對聲音,不應一早宣布照常舉行,天災過後, 主辦單位需要時間審視形勢,公眾會理解,主辦單位太早表態, 把自己困死。至於市長,刻薄的紐約報章指,他是工程師 (彭博大學就讀工程),不是政治家。
這件事對我有甚麼教訓?答案是無教訓。 跑步者不想牽涉入主辦單位的難處,心態是,難處人人有, 跑步者為馬拉松付出的,大至別人沒法想像,跑步者沒怨天尤人, 因為是自己選擇。主辦單位選擇舉行馬拉松, 不管是為錢或為宣傳城市,應具備相應的應變能力。 總之主辦單位和跑步者各自做好本份,唔好講咁多嘢。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遇到天災,應否繼續舉行一早安排好的大型活動,
紐約馬拉松是全球最大型馬拉松賽事之一,5萬名選手參加,
可是,反對聲是太大了,比賽前不足48小時,
首先,講錢。紐約馬拉松報名費有不同級別,平均250美元 (最貴是350美元),主辦單位一向有明確「不回水」政策。
這事件無得收科,主辦單位和市長被鬧至體無完膚。然後一班「
這件事對我有甚麼教訓?答案是無教訓。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December 15, 2012
永不放棄
「我對腳痛至入心入肺,身體告訴我,不可能再跑,還有5K路程, 我告訴自己一百次,一千次,沒可能完成,但我的意志拒絕放棄, 跑多一步吧,能跑多一步我知道還有希望。做人不是關於外在, 最重要是我有多少在裡面,只要還有一絲鬥志,我不會放棄。」 以上這類勵志文字你看過很多次,每次都有點共鳴,甚至有代入感, 提醒自己不要輕易放棄。
我看很多關於運動員的書,這些書大部分是講述運動員的毅力, 怎樣在艱難中不放棄,容易放棄的運動員根本不會成功, 也不可能出書。我看這些勵志書的出發點,不是希望影響自己, 從別人經驗改變自己,加強毅力,學習不要放棄;我看, 是因為我喜歡感受運動員成長歷程,假如我從這些經歷中有所得着, 令我變為一個更好的人,當然是好事,但看完對我沒影響, 也無所謂,我就是享受看書的過程。
我想感受運動員成長歷程,是從讀者角度, 我未必想從運動員角度去感受。這位仁兄做到,不代表我做到, 最重要是不代表我想做到。
讀者看書的代入感是有選擇性,看的時候代入運動員角色, 感受不放棄的堅忍,在不可能情況下達到目標, 這感覺的決定權屬於讀者,可能是一時之快,可能歷久常新, 我喜歡這種選擇性代入關係。
我做不到或不想做到,是因為……太多原因了,我懶、我怕痛、 我忙,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向別人解釋。其實答案可能很簡單, 我係我,佢係佢,我不想強迫自己做到另一個人做到的事。
能夠出書的頂級運動員都有一些特別之處,不少有不快樂的童年( 我未做過統計,但為數不少), 例如很多男運動員跟父親的關係疏離, 這些經歷不可能在別人身上複製;也有不少運動員天生麗質, 體格上與眾不同,不是毎個人都能從後天訓練出來。 能否成為頂級運動員,很多時不是一個人決定,想做就可以做到。
我看勵志故事,不會被感動,只會感受到感動,兩者之間有分別, 前者有強烈代入感,希望自己能模仿, 後者的感受隨着讀完這本書過去,過後剩下回憶。 我有自己的實際情況,頂級運動員在困難中做出難以置信成績, 對於我這類讀者,他們這種滿足感,我只能想像。想深一層, 看書不就是一個想像的歷程嗎?想像不是已經足夠嗎?
我愛看關於運動員的書,是因為我喜歡了解人性, 運動員的人性代表排除萬難,永不放棄,這種光輝是特別的, 不是每個人能做到,但做到的滿足感大至難以形容。 我樂意從文字中感受到這生命的奇蹟,即使是一剎那的代入, 也令人難忘,對我來說,夠了。讀完後,我可回到自己的現實世界。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我看很多關於運動員的書,這些書大部分是講述運動員的毅力,
我想感受運動員成長歷程,是從讀者角度,
讀者看書的代入感是有選擇性,看的時候代入運動員角色,
我做不到或不想做到,是因為……太多原因了,我懶、我怕痛、
能夠出書的頂級運動員都有一些特別之處,不少有不快樂的童年(
我看勵志故事,不會被感動,只會感受到感動,兩者之間有分別,
我愛看關於運動員的書,是因為我喜歡了解人性,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December 08, 2012
一步也太遠
過去20年,公認耐力長跑界最出色跑手是美國人朱域 (Scott Jurek),他贏盡所有殊榮,被視為致力推動運動的大使。在《 Born to Run》這本暢銷書,他以配角身分搶盡風頭, 讀者見到他浪漫和良善的一面。朱域一直沒出書,直至今年出版《 Eat and Run》。看過後,我明白朱域一直不出書的原因, 他對自己要求很高,要確保言之有物,才肯動筆。這本書是自傳、 跑步指南、食譜三合一,非常好睇。朱域是Vegan, 即奶類食品也不吃的素食者,他堅信食物對運動員體能有重大影響。
這本書有很多值得推介的章節,今日我想講書中一個難忘故事。 朱域最為人推崇的成就,是連續7年贏得Western States 100
(100英里等於160公里) 冠軍,一項公認為難度最高的耐力長跑賽。2006年, 朱域不打算參加,他的朋友摩利臣 (Brian Morrison) 問朱域是否願意擔任他的Pacer,朱域答應。 摩利臣在比賽後段帶出,比第二名快出十多分鐘。在比賽最後階段, 摩利臣仍精神奕奕,多個朋友陪他跑最後一段路,他們一路跑, 一路歡呼。
比賽衝線前,賽道是繞運動場一圈,摩利臣踏入運動場後, 開始腳步浮浮,失去平衡,語無倫次,然後跌倒。 還有幾百公尺便到終點,摩利臣倒地不起。 朱域和朋友不停為他打氣:「起身啦,見到終點!」 摩利臣起不到身,朱域和朋友幫他起身,但他一步也行不到, 朱域和朋友知道事態不妙,扶他過終點,然後送他到醫院。 摩利臣被大會取消資格,第二名跑手十幾分鐘後過終點,成為冠軍。 朱域後悔幫摩利臣完成比賽,但他指自己所做的是自然反應, 他是想幫朋友,而且他也是Pacer,想朋友贏取比賽。 跑了160公里,只差幾百公尺,就是不能完成比賽。
身體再強 也敵不過腦袋
醫學解釋是摩利臣透支過度,發生這情況,跟比賽前段、 後段或最後幾百公尺無關。所有跑手都知道醫學解釋太片面, 有更深奧的事情在發生,而這些事情發生在摩利臣的腦袋。 有經驗跑手一聽到摩利臣的悲劇,立刻下判斷:摩利臣見到終點, 腦袋告訴身體「到終點了,可收隊休息」。不幸地, 摩利臣的腦袋早了幾百公尺,以為比賽已完結,身體接到指示, 因為太疲倦,閂掣後身體崩潰至倒地不起。 摩利臣雙腳強至可在160公里贏盡所有跑手, 但怎強也強不過腦袋,差幾步就是幾步, 閂掣後這幾步遠至天涯海角。
所有長跑者都知道,長跑不完全是科學, 有其他難以形容的因素在發功。科學講求客觀, 大部分事情都可量度,但科學怎解釋到摩利臣雙腳, 可以全場最快時間跑過160公里,但最後幾步連步行的力也欠奉? 這是心理作祟,長跑比賽中,長跑者腦袋不停在計數, 計算剩下有多少路程,根據過往操練和身體狀態, 指揮身體以甚麼速度前進。跑得太快,腦袋自然會產生疲倦訊號, 指揮身體去慢下來。長跑是腦袋和身體之間的協調, 當摩利臣見到終點,他的腦袋以為比賽已結束,下了決定後, 一步也太遠。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這本書有很多值得推介的章節,今日我想講書中一個難忘故事。
比賽衝線前,賽道是繞運動場一圈,摩利臣踏入運動場後,
身體再強 也敵不過腦袋
醫學解釋是摩利臣透支過度,發生這情況,跟比賽前段、
所有長跑者都知道,長跑不完全是科學,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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