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February 22, 2014

我揀 A 餐



過去一段日子,每隔三幾日,有人問我同一問題:誰是葉朗程?我的答案是一樣:哈哈哈!很難想像,一篇文章可產生這麼大影響力,「AB餐」從此成為所有香港人的專有名詞。葉朗程揀 B 餐謝安琪,而不揀A餐徐濠縈,從這篇文章流傳程度之厲害,大家明顯認同葉朗程的選擇。徐濠縈的罪,從葉朗程字裏行間,我歸納出三個重點:揮霍、爛蒲、不夠溫柔。

A餐與B餐,之前已有點疑問,馬拉松後,我確定改觀,我揀A餐,因為徐濠縈39歲第一次跑全馬,跑出352做出不少人只能遠望的sub-4。我為徐濠縈平反,首先我覺得公眾可能一直誤會了她;即使不是,她以前真是一個討厭的人,馬拉松改變她。


第一、揮霍。徐濠縈揮霍罪證之一,最近以2.3億元購入洋房。2.3億元買一間獨立屋,似投資多過投機,我的觀察是,2.3億元買洋房的人很少損手。就當徐濠縈真的揮霍,幾萬元一件衫,鞋多到要入倉,我肯定跑步改變她對物慾的看法。徐濠縈可能擁有一百對跑鞋,但比賽時她著一對最舒服。她發現款式和顏色,都是多餘雜音,她只需要一對令她有自信的跑鞋。撞衫?No big deal,大部分人着一件着了幾年的舊衫。跑道上,老實足印代表着型格。

揮霍目的是貪靚,或威過其他人,或心癮。陳奕迅最近稱徐濠縈為「肯雅徐」,而她欣然接受。With all due respect to肯雅人,肯雅人揮霍極有限。徐濠縈成為「肯雅徐」,對我來說,是一個buy signal

第二、爛蒲。39歲初跑馬拉松便sub-4,不可能是符碌。我搜集娛樂版資料,過去一年,徐濠縈參加過上海、三藩市、名古屋、台北半馬比賽。跑步不是三分鐘熱度,而是一個周詳計劃。我未見過一個認真跑步的蒲精,前一晚喝多了,跑步者的呼吸會抗議,這抗議沒即時解決方法,平息唯一方法,是下次不要飲。

我肯定徐濠縈為了馬拉松,改變了生活方式,向夜蒲說再見。我怎知?三組數字:39歲、一女之母、sub-4

第三、不夠溫柔。我對溫柔有一點見解,特別是跑步者的溫柔(溫柔〉,蘋果日報,2014124)。跑步者都是溫柔的,因為跑步者知道只有溫柔的性情和步伐,才可讓跑步者從容跑下去。跑步者凡事不會去得太盡,因為跑步者發現幼細才是跑步的精髓。即使徐濠縈不夠溫柔,跑步也會令她溫柔。

關起門,兩公婆關係,外人得知甚少。馬拉松前夕,情人節陳奕迅開工,之前兩日,記者影到兩夫婦雨中練跑,當日氣溫是八度。Eason與肯雅徐,how romantic!如果葉朗程問我,明年謝安琪又跑sub-4我點揀?到時先算。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February 15, 2014

重心

B成員中有兩位科學家,跟科學家行山,有趣之處是他們不停在做實驗。科學重點之一是證據,考察過程不是根據某人的某種感覺,而是基於可量度、可一測再測的證據。最近科學家TC提出重心論,他發現踏上不平的路面,在一秒之間失去重心,身體會立即適應,這種失去重心我們不易察覺到,因為發生得太快,但其實身體適應時使出了力,長途加起來,代表不必要浪費體力。因此,TC建議,多行幾步,保持momentum也不要踏上不平的路面。精B成員試過,TC重心論應該成立。

我對「重心」這兩個字特別敏感,因為我敬畏重心。回顧大半生,生活質素受當時期重心的質素影響。有些時期,重心是玩得開心,至於甚麼是開心,主要跟隨身邊一群人的喜好和當時的風氣。有些時期,生活沒明確重心,我在漫無目的漂流。我敬,因為我清楚重心對我的重要性;我畏,因為我怕失去重心。

重心,可能不只一個,很大可能是同時擁有多個,其重要性隨着不同環境替換。重心,可以是工作、家庭、興趣、信仰等,又或者是以上加起來的混合物。甚麼是你的重心?你會知道的,當你感到無助,身體和心靈彷彿是空無一物,總有些東西填滿這空虛感覺,這些東西便是重心。外邊可能很嘈,很多人四方八面騷擾你,但你依偎着重心,感到寧靜。

我慶幸步入中年找到跑步這重心。我有時想,以前沒跑步,日子是怎過?跑步這重心對我重要的地方,是教曉我相處之道:我和自己,我和環境,我和其他人。我不介意自己跑,因為我不怕跟自己相處。跟自己相處是一種acquired skill,需要學,這方面跑步帶給我很多。一個人跑,我不感到悶,我腦海好像特別精靈,甚麼是重要,甚麼是不重要,變得清晰。跑步時出現的燈膽時刻,數之不盡,有時跑完步回家,第一件事是把想到的寫下來。

跑步教曉我跟環境相處,而跑步最重要的環境是天氣。我不能控制天氣,但我可控制自己的期望,今日很熱,沒法跑出平日水準,我不會勉強自己。有時候環境跟我作對,與其硬碰,不如接受。在炎熱中,或者我可體會到其他有趣事物,或者我可一路跑,一路想着那杯冰涷啤酒。跑步讓我認識志同道合朋友,我和這些人關係有些止於跑步,有些可發展至其他層次。

學曉跟自己、環境、別人相處,為生活製造重心,讓我有自信前行。我知道重心存在,外邊或者是風雨交加,我知道我可以依偎重心。在這裏,我不孤單,我知道我有力量,我知道有人支持我,我知道我怎樣處理問題,只要我有重心。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

Saturday, February 08, 2014

剪剩把口

毅行者參賽者帶上電腦手帶,退出時,須剪掉手帶,剪帶意思是中途退出,大會成績是DNF Did Not Finish。毅行者剪帶這動作太深刻,其他長跑比賽中途退出,也被稱為剪帶。我最近()有剪帶經驗,消息在朋友間火速相傳,多過一個朋友贈我本文標題四個字。有人點唱,剪帶這哲學話題,我不可能迴避。

曾經,剪帶後我情緒低落至極點,回家後不停後悔,怪責自己太容易放棄,回想只要撐得過這一關,完成不是問題,我卻選擇一件懦弱的路。情緒低潮隨時維持幾個星期,期間不想見到長跑圈朋友,免面懵,總之不想提起這件事。可能是剪得多,熟能生巧,可能是人老了,面皮厚,最近一次剪帶後,竟全無悔意,心情輕鬆,第二日約朋友笑談剪帶經歷。我發生了甚麼事?剪帶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長跑是一件辛苦事,明知辛苦仍去做,長跑者不是怕辛苦的人。長跑者各有時間目標,不過共同目標,一定是完成比賽。長跑訓練包括捱苦元素,當中不停激勵自己克服辛苦,跑了這麼長的路,還有這少許,一定要撐下去。對於長跑者,跑不出應有時間,是一種失望,不能完成賽程,卻是一種失敗。電影中主角一定不放棄,排除萬難,最後勝出。

剪帶,是一個選擇。長跑者決定不跑下去,過程是一個計算,因為牽涉成本。成本包括捱下去的辛苦、放棄的失望、放棄後的丟臉等,長跑者選擇放棄,是衡量過不同成本因素,寧願放棄而不捱下去。假如決定的計算是合理,長跑者剪帶後應該不會後悔,因為剪帶是當時較合理的選擇;換句話說,剪帶後後悔,是剪帶決定的計算有問題,即是計錯數。

最常見計錯數情況,是放棄前感受的辛苦,性質是短暫,原來有簡單解決方法,例如休息15分鐘。長跑者放棄後回家發覺自己原來仍有力,後悔計錯數。說到這裏,我開始明白我剪帶後厚顏不知恥的原因,是我不認為自己計錯數。回家後,應後悔不後悔,因為我覺得剪帶是正確決定。

剪帶後我笑著抬高頭,因為我接受環境變,我的目標跟隨變,捱下去完成比賽不再是我的目標;因為我有自信相信,隨便放棄和衡量過不同因素、不再追求原本目標,是有分別;因為我不怕向自己和別人承認,我不是凡事都做得到;因為我不再要求事事控制命運,世上很多事情,我是沒法影響。我不怕剪帶,因為我剪剩把口。

過去一段時間,我對「有志者事竟成」口誅筆伐,或者是時候升班,我要向「永不放棄」宣戰。

蔡東豪  刊於蘋果日報,金融中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