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anuary 13, 2012

港台女鬥士

最近跟港台合作拍電視特輯,導演有空就和我談跑步,交換跑步的點滴,講述她周遊列國參加馬拉松的經歷。這位女跑手是我心目中的長跑英雄,她是癌病康復者,與紅斑狼瘡症戰鬥了多年,身體能承受的痛也嘗過。外人聽到她的病況,也心痛起來,但她說起病痛,語調卻平靜如閒話家常,她說學懂了視病痛為朋友,找到一套相處的方法。

馬拉松有難言的魔力
跑步對於她不是簡單的寄託,或者治療身心狀態的方法,她的層次高得多,因為跑步已融入了她的生活—─她就是喜歡跑步,身體容許的話,跑多一點,目標是馬拉松。這幾年穿插在她不同病況中的不變,是馬拉松。馬拉松有一份難以言喻的魔力,只有跑過的人才感受過這種魔力,他們未必懂得準確地表達,但留下的印記清楚的存在。一個曾被病魔纏身的人在跟我談馬拉松,這種感覺很奇妙。

跑步徑開始人多,距離渣打馬拉松只有 3星期,我也進入操練高峯。越操得多越想得多,馬拉松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試過就會知道它眾多的可能和不可能。除了少數頂級跑手,馬拉松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易事, 42公里把你從 Comfort Zone中趕出來,走入一個極不舒適的狀態。馬拉松由開賽前的好玩變成開賽後的不好玩,痛楚取代開心,全身痛但我繼續在跑,因為我知道我要跑畢 42公里,這目標離我仍很遠。馬拉松帶我從一個開心的地方去一個痛苦的地方,然後再帶我從痛苦的地方重回開心的地方,完成後的開心比開賽前的開心,強度高十倍。

不要說痛,簡單如不舒服,平日我必定立即停下來問自己:我為甚麼要這樣做?我可以選擇不做。但跑馬拉松的時候,這疑問不會出現,因為我知道馬拉松就是又喊又笑的過程。

身體佔領思維的 42公里
有一種感覺平日我們很少經歷到,是做一件事的時候我們的理智告訴自己要停,因為現在已不過癮,做下去會非常不過癮,我想讓雙腳休息一下,最好瞓低,但我雙腳仍在跑,因為我的身體佔領了我的思維,我的身體進入自動波狀態,帶着我前進。我暫時不理會理智思維,還訓斥一句:「你收聲,坐埋一邊」。

這 42公里真攞膽,要是路程長至不能完成,就提早放棄,它卻不是,路程就是剛剛令參賽者在痛苦和快樂中糾纏不清,而又有機會帶着笑容衝線。這 42公里不會是一個隨便數字,一定有人絞盡腦汁想出這路程長短。

人生不是有太多事可以帶我們去極度不舒服的邊緣,然後吸一大啖氣,超越這境界,不停向前跑,這是人生難得的一個奇妙感覺。今年渣打馬拉松,我會想起港台女鬥士,很喜歡她的態度,痛不是敵人,而是朋友;我痛,但我在跑馬拉松。


蔡東豪 2012.1.13 逢星期五刊於《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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